张定远天未亮就起身,把昨夜写好的军令交给传令兵发往各队。他背上长剑,走出营帐时风正猛,吹得旗杆嘎吱作响。校场已有火器营士兵列队等候,三十二人站成四排,手持火铳,神情紧绷。
他没说话,抬脚就走。队伍跟在后面,朝着南隘口方向行进。山路难行,虎蹲炮由六人一组轮流抬着,走一段就得停下换人。碎石坡上脚底打滑,有士兵差点摔倒,炮身歪斜。张定远回头看了眼,只说了一句:“稳住。”
辰时刚到,队伍登上鹰嘴台。他站在岩台最高处,掏出罗盘对准方向,又从怀里取出牛皮图纸摊开比对。风吹得纸边翻卷,他用石头压住四角,手指划过标记的基准线。随后拔出长剑,在一块巨石上刻下一道竖痕。
“这是中轴线。”他说,“旗桩立在这条线上,不能偏半寸。”
两名士兵抬来木桩和绳索。张定远亲自拉绳测距,每十步设一个点位。火铳手分三排站立区域、退后装弹路线、炮位防护圈一一标定。他让文书兵记录每个位置的视野范围,确认隘口主道五十到百步内无遮挡。
太阳升过山脊时,旗桩全部立好。红色三角旗在风中猎猎展开,像一排钉入岩台的铁钉。
“接下来练轮射。”张定远说。
他把三十二名火铳手重新编组,每排十一人,另选一名组长负责喊口令。四名动作最稳的士兵抽出来组成督训队,每人拿一根木棍,专盯动作失误的人。
“第一排准备!”他下令。
第一排士兵上前两步,架起火铳。张定远站在他们前方五步远的地方,举起右手。
“放!”
枪声炸响,白烟腾起。第一排射击后立刻后退,但有人脚步慌乱,撞到了第二排的人。第二排还没反应过来,第三排已经往前挪动,阵型瞬间脱节。
“停!”张定远喝道。
他走到第一排中间。“射击后稳退两步,枪口朝下,左手接枪,右手取弹药包。两息完成,超时者罚。”
他说完,亲自示范一遍。动作干净利落,退步、换手、掏包、装药一气呵成。
“再来。”
五轮演练下来,只有九人能做到标准流程。张定远叫来督训队,让他们在训练时轻击失误者肩背以示提醒。一下一下敲打声和口令声混在一起,节奏渐渐整齐。
“放!退!装!换!”
鼓声响起,三排轮射开始配合鼓点。第一排射击后迅速后撤,第二排立即补位,第三排待命。枪声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不再中断。
日头偏西前,全队终于能在鼓声指挥下完成三轮齐射,无缝换位。
张定远站在高处看着,肩上的伤一直在疼。他没去碰,只是把手按在剑柄上,继续巡视。
这时一名新兵在装弹时手抖得厉害,弹丸掉在地上滚了几圈。旁边有人小声嘀咕,队伍里出现轻微骚动。
张定远走过去,把那名新兵单独带到巨石后面。
“你家在哪?”他问。
“台州……黄沙村。”士兵低头说。
“被烧过?”
“去年冬天,房子没了,娘也……”声音哽住。
张定远点头。“你现在练熟一枪,明天就多杀一个仇人。怕炸膛?那就练到它听你的话。”
他带着这名士兵回到队前,当着所有人面下令加训一轮实弹模拟,使用空包弹。
轰鸣声接连响起,火光喷出枪口,震得地面微颤。有人闭眼,有人后退半步。张定远站在第一排最右端,挺直身体,一声不吭。肩上随着每一次震动传来钝痛,但他没有动。
一轮结束,没人再低语。
太阳落至山腰,训练仍未停止。张定远下令再练两轮,确保每个人都能在压力下保持动作不变形。有士兵体力不支,腿发软,他也不让停。
“敌人不会等你喘口气。”他说。
最后一轮轮射结束时,天色已暗。火铳手们将武器架好,弹药箱摆在指定位置,全员进入待命状态。虎蹲炮居中,左右各配五名火铳手掩护。西侧暗道入口处,两名哨兵已就位,一人盯着小径,一人手握锣锤。
张定远站在岩台前沿,手扶长剑,目光投向隘口官道。风从谷底吹上来,带着凉意。他的肩上渗出血迹,染红了内衬布条,但他没有坐下。
火器营士兵列阵于桩位之后,火铳上架,引信干燥,弹药齐备。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走动。
远处官道尘土未起,但所有人都知道,敌踪将现。
张定远抬起右手,检查剑柄是否松动。
剑柄沾了血,握上去有些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