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天已全黑。张定远带着刘虎和四名士卒走出营门，踏上夜巡之路。他走在最前，火铳背在肩后，左手握短刀柄，脚步轻稳。五日东坪训练的成果此刻全压在脚下——每一步都贴地而行，脚掌先落 heel，再 roll 到 toe，呼吸与步伐同步。
风从北面吹来，树叶沙沙作响。队伍沿山脚小道前行，绕过一片密林。刚入林口，张定远突然停步，右腿微屈，单膝跪地，左手压向泥土。地面有震动，极轻微，但确实存在。
他右手迅速打出“伏”手势。五人立刻趴下，藏身草丛，屏住呼吸。训练中形成的肌肉记忆在此刻生效，没人出声，没人乱动。
前方三十步外，有火堆余烬未熄，几条人影围坐其间。金属碰撞声断续传来，夹杂着低语。张定远眯眼细看，那些人披甲持刀，衣饰不似明军，腰间佩短刃，颈挂人耳串珠。
是倭寇。
他慢慢转头，看向身后五人，用眼神示意：准备动手。刘虎点头，手已摸上绳索。其余三人也各自就位。
张定远回忆戚继光所言：“夜战不在多杀，在控局。”他低头从腰间取出竹哨，放在唇边，轻轻吹出两短一长——“缓进”。
刘虎会意，带两人向左翼移动。他们贴着灌木边缘匍匐前进，避开枯枝落叶。张定远则率另两人直扑主群，借风向掩护，降低衣料摩擦声。
左侧一名倭寇起身，手持长刀，朝林外走去。应是巡边。
刘虎抬手，布裹石块掷向远处树丛。“啪”一声轻响。那倭寇警觉回头，望向声音来处。就在他转身瞬间，刘虎猛扑上去，一手捂嘴，一手锁喉，将其拖入暗处。那人挣扎两下便不动了。
与此同时，张定远已潜至距敌五步内。他伏在草中，见一名倭寇欲起身解手，立刻吹出急促一哨——“速攻”。
他暴起疾冲，一个翻滚撞入敌群，左臂夹颈将那人按倒，右手短刀鞘猛击其太阳穴。那人当场昏厥。
“动手！”张定远低喝。
六人齐出，火铳未发，全员持短兵扑上。刘虎一刀背砸落对方钢刀，顺势反绑双臂；李柱与陈三以绳索绞腿，将一人放倒；孙河与王二狗扑向另一人，布巾封口，按住四肢。
混乱只持续片刻。五名倭寇中有四人被迅速制服，只剩最后一人还在拼死挣扎。他挣脱束缚，转身欲逃。
张定远飞身追出十余步。那人刚跑几步，膝盖一软跪地——张定远一脚踹中其膝窝。他扑上前，压颈跪扣于泥中，左手锁喉，右手按头，低声说：“想活命，就别动。”
那人停止挣扎，喘着粗气伏在地上。
战斗结束。六名士卒迅速清理战场痕迹。尸体搬至林深处掩盖，武器收缴集中堆放。被俘倭寇五人皆绑缚双手，嘴塞布条，跪成一排。唯一清醒者正是最后被抓之人，双眼睁大，额头冒汗。
张定远蹲下，开始查验敌人随身物品。一人腰间挂皮袋，内有一枚铜牌，刻着模糊字样。他取出细看，非官制，亦非民间商号标记。又翻另一人衣襟，发现半张残图，上有墨线勾勒的海岸轮廓与几个点状标记。
他将东西收入怀中，起身环视四周。众人原地待命，无人说话。夜风拂面，星河如幕。
刘虎走来，低声问：“怎么处置？”
张定远说：“留一人活口，其余押回审问细节。”
“这五个都活着。”
“那就都留着。”他说完，走到俘虏面前，蹲下，取下其中一人嘴中布条。
那人咳了几声，抬头看他。
张定远问：“你们从哪来？”
那人不答，目光闪躲。
张定远没再问，站起身，对刘虎说：“你带两人看守俘虏，我去周围再查一圈。”
刘虎应声领命。张定远转身走向林边，脚步放轻。他绕到火堆后方，发现地上有刮痕，像是有人拖着重物经过。又往前几步，泥土松动，隐约可见鞋印，方向朝南。
他蹲下细看。鞋印深浅不一，有的带滑痕，说明负重或受伤。数量不多，约三四人规模，离开时间应在半个时辰内。
回到空地，他把发现告诉刘虎。
“他们还有同伙走了。”他说，“人数不多，但不能放任。”
刘虎皱眉：“要不要追？”
张定远摇头：“现在追风险太大。我们任务是巡逻，不是深入追击。先把这群人押回去，等命令。”
他话音未落，远处林中忽然传来一声鸟鸣。短促，尖锐，不像寻常夜鸟。
众人立刻警觉。张定远挥手示意噤声，自己缓缓拔出短刀，指向声音来处。
林中无动静。风停了，树叶也不再响。
他又等了十息，不见后续异样。正要下令重新整队，忽觉脚下泥土微颤。
有人靠近。
不是走，是爬。
他猛地转身，望向右侧灌木丛。那里有一片矮枝晃动，幅度极小，若非他此刻高度专注，几乎无法察觉。
张定远打出手势：包围。
五人散开，悄无声息地围拢过去。他亲自上前，一脚踢开枝叶。
一名男子趴在地上，满脸泥污，双手被绳索磨出血痕。他抬头看张定远，嘴唇干裂，眼里全是恐惧。
“别……杀我……”他声音嘶哑，“我是大明百姓……被他们抓来的……”
张定远蹲下，盯着他眼睛：“你说真话？”
男子拼命点头：“他们抢村，抓壮丁背货……我趁乱逃了……跑了两个时辰……”
张定远伸手探他背后，果然摸到一根断裂的麻绳。又看他脚底，布鞋破烂，沾满荆棘刺。
他站起身，对刘虎说：“先把他放开，给点水喝。”
刘虎犹豫：“万一诈降？”
“他要是倭寇，不会自己送上门。”张定远说，“而且……他脚上的伤是真的。”
水袋递过去。男子接过，抖着手喝了几口，眼泪流了下来。
张定远看着他，又看向被俘的倭寇。这些人分赃时毫不避人，行事猖狂，显然不把周边防备放在眼里。但他们敢深入内陆设点，必有接应路线。
他低头摸怀中那半张残图，海岸线、标记点……这些不是随意画的。
情报必须尽快上报。
但他不能走。俘虏未审，现场未清，贸然撤离等于放弃线索。
他下令：“所有人提高戒备，轮流盯防。刘虎，你负责看住那个百姓，别让他乱走。”
刘虎点头：“明白。”
张定远站在空地中央，铠甲未染尘，额角却已有汗迹。他手中紧握短刀，目光紧盯被俘倭寇首领。那人抬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恨意。
张定远蹲下，盯着他的脸，一字一句地说：“第一仗，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