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福被逐出宫门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迅速传遍咸阳。那掷地有声的“视同欺君”,不仅彻底断绝了方士们通过金丹长生之道蛊惑圣心的路径,更向所有朝臣传递了一个明确无误的信号:皇帝陛下,已完全站在了长公子扶苏所倡导的“格物致知、强国富民”的道路上。
数日后,嬴政的精神稍有好转,便在章台宫单独召见了扶苏。
殿内药香依旧,但似乎少了些许往日那份令人窒息的沉重。嬴政靠坐在榻上,气色虽仍显灰败,但眼神却比之前清明了许多,少了几分被病痛和虚妄折磨的浑浊。
他看着恭敬立于榻前的扶苏,沉默了许久,方才缓缓开口,声音虽弱,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那日…朕未服那丹药。”
扶苏心中一震,随即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欣慰。他深深躬身:“父皇圣明!金石之毒,戕害脏腑,远非养生之道。摒弃此物,乃父皇之福,亦是大秦之幸!”
嬴政微微颔首,目光掠过扶苏,似乎透过他看到了更远的地方。“朕这些时日,时常思量。你之所为,虽看似离经叛道,不循古制,然…雪盐利民,新纸载文,活字通言,农事兴利,兵甲渐锋…桩桩件件,皆是夯实根基之举。比之那些虚无缥缈的长生妄言,确实…更让朕觉得踏实。”
这是嬴政第一次如此明确、如此正面地肯定扶苏推行的这一整套新政理念。没有训诫,没有质疑,只有一种历经挣扎后的认同与托付。
扶苏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声音沉稳:“儿臣惶恐,唯有竭尽全力,不负父皇信重。”
嬴政轻轻咳嗽了两声,继续道:“朕之身体,朕自己清楚。太医令与墨家医者所用之法,虽不能立时奏效,却也让朕舒坦不少。你坚持的这条医理…或许是对的。”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你之前曾言,海外或有良药,或有益种,可活万民,亦可…固根本。那天工苑所造的‘逐波号’,现今如何了?”
扶苏立刻明白,父皇这是在询问那关乎帝国未来,也可能关乎他自身健康的一线希望。
“回父皇,‘逐波号’主体已然竣工,目前正在渭水船坞进行最后的舾装,安装帆索、舱室、以及天工苑特制的航海司南与测量器械。所需船员、护卫锐士、匠人、医者、通译皆已遴选完毕,正进行适应性操练。只是…”扶苏略一迟疑,“那航海司南在风浪颠簸中的稳定性仍需完善,部分舟师对远洋之行心存畏惧,儿臣正在设法解决。”
嬴政静静地听着,手指在锦被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尽快。”他只说了这两个字,却重若千钧。
“儿臣明白!”扶苏郑重应下。他知道,父皇这是在用他最后的力量,为他,也为这个帝国,争取时间和机会。
“北疆…蒙恬还能支撑多久?”嬴政又问起了另一桩心头大患。
“据最新军报,僵局依旧。我军倚仗城防与新式装备,暂可抵挡。然匈奴势大,长期消耗,于我不利。蒙恬将军与韩信正在寻找破敌之机。”扶苏如实禀报。
“嗯。”嬴政闭上眼,似乎在积蓄力气,“国内…那些魑魅魍魉,近来可还安分?”
扶苏知道父皇指的是刘、项、张等潜在威胁,沉声道:“儿臣已加派人手严密监控,彼等虽小动作不断,尚在掌控之中。只待北疆局势明朗,便可着手清理。”
“把握好分寸。攘外必先…罢了,如今情形,内外皆需兼顾,你…自行权衡吧。”嬴政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浓浓的倦意,“朕累了,你…下去吧。去做你该做的事。”
“儿臣告退,父皇万望保重龙体!”扶苏躬身退出,每一步都感觉无比沉重,又充满了力量。
这次谈话,没有激烈的争论,没有明确的指令,却完成了一次至关重要的权力与理念的无声交接。嬴政用掷丹于地的行动和方才的话语,明确表达了对扶苏的全面支持与信赖。而扶苏,则接过了稳定朝局、推进新政、开拓海外、平定内外的全部责任。
一种基于共同目标与血缘亲情的默契,在这对天家父子之间悄然达成。嬴政在为扶苏扫清最后的障碍,并为他争取时间;而扶苏,则必须在这有限的时间里,拿出足以稳定帝国、开创未来的成果。
走出章台宫,冬日稀薄的阳光照在扶苏脸上,带来一丝暖意。他抬头望向蔚蓝的天空,心中那份因父皇病情和徐福出现而产生的阴霾,被这难得的“默契”驱散了大半。
前路依然艰难,北疆烽火未熄,内部隐患潜伏,海外探索吉凶未卜。但此刻,他不再是孤身奋战。他的背后,是父皇最终的认可,是整个帝国资源倾斜的支持,是无数像萧何、韩信、公输哲、腹朜这样志同道合者的努力。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无比坚定。必须加快速度了!“逐波号”的远航,北疆的破局,内部的整顿,天工苑的突破……所有的事情,都必须更快!他要在父皇还能看到的时候,让这个帝国,呈现出焕然一新的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