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报》的威力初显,但博弈并未停止,反而在新的层面上展开了更激烈的较量。
南阳宛城。
郡守赢樛最终还是顶不住来自咸阳的严令和《大秦报》带来的舆论压力。一队郡兵开进了死寂的商市,在卫恒的指引下,径直来到景氏商行总号紧闭的大门前。
“景骏接令!郡守府令,即刻开市营业,不得有误!”郡兵都尉高声喝道,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
四周聚集了不少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目光复杂。
良久,景府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景骏走了出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但他身后并未跟着大批家丁仆役,只有两个老仆。他看了一眼门外的郡兵和面无表情的卫恒,又扫了一眼周围的人群,嘴角扯出一丝僵硬的冷笑。
“开市。”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随着景氏商行的大门重新打开,如同一个信号,其他参与罢市的商号也陆续卸下了门板。死寂的街市仿佛瞬间注入了活力,人流开始汇聚,叫卖声、议论声再次响起。
然而,这表面的屈服之下,暗流更加汹涌。
景骏并未亲自打理重新开张的店铺,而是回到了府中密室。几名心腹管事早已等候在此。
“会长,难道我们就这么算了?”一人不甘地问道。
“算了?”景骏眼中寒光一闪,“怎么可能!硬抗不明智,但软刀子割肉,一样能让他卫恒,让朝廷难受!”
他压低声音,迅速布置:“第一,明面上,所有商品照常售卖,但进货渠道收紧,尤其是盐、铁等紧要物资,库存只出不进,造成市面上货源紧张的假象。第二,暗中联络其他郡县相熟的商号,抬高我们从他们那里进货的价格,同时压低我们销往他处的价格,制造账面亏损。第三,通知下面所有依附我们的小商贩,从即日起,所有交易尽量使用旧钱(这里我知道已经统一货币了,但肯定有很多人手里还有旧钱,当私设吧),或者以物易物,减少秦半两的流通,给市税曹核算税款制造麻烦!我倒要看看,他卫恒收不上税,如何向咸阳交代!”
景骏的策略,从公开对抗转向了隐蔽的经济战和消极抵抗。他要让朝廷的商税新政在南阳举步维艰,甚至名存实亡。
蜀郡成都。
程理的日子并未因《大秦报》的出现而立刻好转。田茂等人的手段更加隐蔽和系统化。
绕关避税的商队不再走固定的几条小路,而是化整为零,利用蜀郡复杂的地形和茂密的竹林、山林,开辟了更多难以察觉的小道,甚至动用人力肩挑背扛,绕过所有可能的关卡。同时,他们控制下的市掾(市场管理员)、仓吏(仓库管理员)与税吏玩起了捉迷藏,在货物登记、库存盘点时故意制造混乱,拖延时间,或者提供虚假数据。
流言也改变了形式,不再直接攻击商税,而是转向更隐晦的挑拨。
“听说没有?朝廷要用收上来的商税,在关中修更大的宫殿呢!”
“长公子身边都是萧何、韩信这样的新人,我们这些老秦人,怕是要被排挤了…”
“修水利?说的好听,最后还不是肥了那些负责工程的官吏?”
这些流言真假难辨,却更能引发特定人群的共鸣和疑虑。程理虽然手握《大秦报》这面旗帜,但在执行层面,依然感到处处掣肘,有力使不出。他意识到,仅仅依靠舆论和法律还不够,必须找到田茂等人绕关避税、勾结胥吏的确凿证据,给予致命一击。他加派了更多精干人手,伪装成商旅或山民,深入那些隐秘的商道进行侦察和记录。
咸阳。
萧何面对三地呈报上来的新情况,并未慌乱。他与扶苏商议后,迅速做出调整。
针对南阳景骏的消极抵抗和经济干扰,萧何下令:第一,由治粟内史府协调,从周边郡县紧急调拨部分官营的盐铁物资入南阳平抑市价,打破景骏的货源封锁。第二,严令南阳市税曹,加强对商号账目的核查力度,对于异常亏损和价格波动进行重点调查。第三,宣布在试点郡县,严禁使用非秦半两货币进行大宗交易,逐步取缔旧钱流通,并鼓励民众举报拒收秦半两的行为。
针对蜀郡更隐蔽的避税和流言,萧何指示程理:将侦察到的绕关路线、时间、货物种类等情报,与郡守府共享,并直接呈报咸阳。同时,准备在《大秦报》下一期中,增设“地方治绩”栏目,点名表彰蜀郡在推行新政中配合得力的基层官吏,同时不点名批评某些“尸位素餐、阳奉阴违”之辈,利用舆论进行分化瓦解。
江湖之远,暗流涌动。
沛县的刘季,在酒酣耳热之余,开始有意无意地打听萧何在咸阳的详情,以及《大秦报》背后透露出的朝廷动向。他本能地感觉到,这世道可能要变,而他刘季,或许不该永远困在沛县这方寸之地。
吴中的项羽,则在项梁的指导下,开始系统地学习兵法,并凭借其无双的勇力,暗中整合吴中的游侠和亡命之徒,其麾下悄然凝聚起一股不容小觑的武力。
颍川的张良,伤势痊愈后,悄然离开了隐居的山庄。他联络上了旧魏贵族之后张耳、陈馀,以及一些对秦不满的游士,开始秘密串联,试图组建一个更广泛的反秦联盟。他们将目光投向了那些被商税新政触动利益的各地豪强,认为这些人或许可以成为潜在的“盟友”。
博弈在升级。从明面的罢市对抗,转向更复杂的经济干扰、舆论渗透和地下串联。扶苏与萧何推动的新政,如同一块投入水中的巨石,激起的波浪正一圈圈扩散,搅动着整个帝国的水面,也让水底那些沉睡或潜伏的巨兽,开始悄然苏醒,或调整着它们猎食的方向。
咸阳宫中,扶苏看着萧何汇总来的各地情报,眼神沉静。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但他坚信,只要方向正确,步步为营,再深的暗流,也无法撼动正在重新奠基的大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