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阳塞,如同一块卡在喉咙里的骨头,让冒顿感到无比的憋闷和刺痛。连日来的猛攻,除了在塞墙下堆积起更多的尸体和焦黑的攻城器械残骸外,似乎并未撼动这座要塞分毫。秦军的抵抗异常顽强,箭矢、滚木、擂石仿佛永远也用不完,每一次匈奴人看似要攀上城头,总会被更加猛烈的反击打下来。
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那支如同附骨之疽的秦军骑兵。他们神出鬼没,专挑软肋下手。粮草被烧,哨兵被猎杀,巡逻队被伏击,甚至连他麾下一个颇有实力的部落小王,都在取水时被袭杀,首级都被割了去!虽然损失的绝对数量对于数万大军来说不算什么,但这种无休无止的骚扰,像蚊虫般叮咬,极大地挫伤了士气,也让各部首领怨声载道。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王帐之内,冒顿一脚踢翻了眼前的马奶酒壶,腥甜的液体溅了一地。他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跳,扫视着帐内噤若寒蝉的各部首领和千夫长们。“数万雄兵,竟被区区千人耍得团团转!连喝水都要提心吊胆!我匈奴勇士的威风何在?!”
一名年长的万夫长硬着头皮出列,抚胸行礼:“贤王息怒。不是勇士们不尽力,实在是那支秦军骑兵太过狡猾,他们的马……似乎格外稳当,人也格外凶狠。而且,固阳塞的城墙,比以前遇到的任何秦人城池都要坚固,我们的攻城梯很难架稳……”
“坚固?那就用更多的人命去填!狡猾?那就用更严密的网去围!”冒顿粗暴地打断他,声音冰冷,“我们翻越阴山,不是来和秦人玩捉迷藏的!我们要的是粮食,是布匹,是女人,是让秦人听到我们的马蹄声就发抖的恐惧!”
他走到王帐中央那张粗糙的羊皮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固阳塞的位置上,然后猛地向西南方向一划:“不能再这样耗下去了!秦人的援军肯定在路上,我们的粮草也不允许我们无限期地围困下去!必须速战速决!”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众人:“传令!停止对固阳塞其他方向的佯攻,集中所有兵力,猛攻南门!把剩下的攻城槌、云梯全部用上!告诉勇士们,先登城头者,赏百金,奴隶百人,封千户侯!畏缩不前者,立斩!”
他这是要孤注一掷,用人海战术,硬生生砸开固阳塞的大门!
“还有!”冒顿补充道,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派出我们最精锐的‘金狼骑’,由我亲自率领,在主营外围游弋。那支讨厌的秦军老鼠如果再敢出现,我要亲手拧下他们的脑袋!”
“贤王英明!”众首领见冒顿决心已定,不敢再劝,纷纷领命。
随着冒顿命令的下达,匈奴大军的攻势为之一变。原本分散在四面八方的部队开始向南门方向集结,如同汇流的洪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更多的攻城器械被推上前线,穿着简陋皮甲、手持弯刀的匈奴步兵,在督战队的驱赶下,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如同潮水般一波接一波地涌向固阳塞的南城墙。
战斗瞬间进入了白热化。
塞墙之上,守军校尉浑身浴血,甲胄上插着几支箭矢,但他依旧挥舞着长剑,声嘶力竭地指挥着:“弩手!瞄准云梯!滚油!快!倒滚油!长戈手,把爬上来的胡虏捅下去!”
箭矢如同飞蝗般在空中交织,滚烫的热油和金汁从城头倾泻而下,浇在正在攀爬的匈奴士兵身上,顿时响起一片凄厉至极的惨嚎。被长戈捅穿的尸体如同下饺子般从半空坠落。城墙根下,尸体层层叠叠,鲜血浸透了泥土,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焦臭味。
守军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尽管占据地利,但匈奴人完全不计伤亡的猛攻,还是让秦军士兵伤亡急剧增加,体力也接近极限。
“校尉!南门左侧有一段城墙被投石机砸出了裂缝!胡虏正在集中冲击那里!”一名满脸烟尘的军侯跑来,气喘吁吁地报告。
守军校尉心头一沉,他知道,最危险的时刻到了。“调预备队上去!把我最后那三百亲兵也调上去!堵住缺口!告诉兄弟们,援军就在路上,坚持住!”
与此同时,在距离匈奴主营约五六里外的一处高地上,韩信和他的百人队正潜伏在枯黄的草丛中,冷冷地注视着固阳塞方向那惨烈的攻防战。
“校尉,胡虏这是要拼命了。”一名什长低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担忧,“固阳塞的压力太大了。”
韩信没有说话,只是用一块粗布,缓缓擦拭着马戟上的血迹。他的目光锐利,紧紧盯着匈奴主营的动静。他看到大量的匈奴骑兵被调往南门方向参与围攻,主营的守卫似乎变得空虚了一些,但那一支打着金色狼头旗帜、装备明显精良许多的骑兵,却在主营外围不紧不慢地游弋着,如同一群等待猎物的恶狼。
“冒顿学聪明了。”韩信忽然开口,声音平静,“他留下了最强的护卫,就是在等我们。”
“那……我们还动手吗?”另一名军侯问道。连日来的胜利,让他们对这位年轻的校尉充满了信服,但也知道,面对冒顿亲卫的精锐,风险极大。
韩信放下马戟,目光从固阳塞收回,落在了匈奴主营侧后方那片庞大的、由无数木栏围起来的马群区域。那里是数万匈奴骑兵的战马,是他们的命根子。
“我们的目的,是疲敌,是解围,不是去和冒顿的亲卫硬碰硬。”韩信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他们防备着我们袭击主营或者直接冲阵,那我们就偏不去。”
他指向那片马群:“看到那些马了吗?胡虏的主力都在攻城,看守马群的人手必然不足。而且,马匹聚集,最怕什么?”
几名军官眼睛一亮:“怕惊!”
“没错。”韩信站起身,“传令,收集所有还能用的响箭。我们不去杀人,就去惊马!百人队分成十组,从不同方向,用响箭射击马群!我要让这几万匹马炸营!让胡虏前线的攻势不攻自乱!”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甚至有些冒险的计划。一旦被那支游弋的“金狼骑”缠上,他们这百人很可能陷入重围。
但韩信的计算极为精准。此时匈奴注意力都在固阳塞,马群守卫薄弱,正是最佳时机。而且,惊扰马群不需要接战,完成即可远遁,风险可控。
“行动!”韩信不再犹豫,翻身上马。
十支十人小队如同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散开,借助地形掩护,从不同方向朝着那片庞大的马群潜行而去。
不久之后,尖锐的鸣镝声,从马群四周的不同方位,接二连三地响起!那刺耳的声音,在相对寂静的后方显得格外突兀!
正在安静吃草、休息的数万匹战马,被这突如其来的、来自多个方向的尖锐噪音惊扰,顿时躁动起来!起初只是不安地嘶鸣、踱步,但随着响箭越来越密集,一些胆小的马匹开始试图挣脱缰绳,冲撞木栏!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马群中迅速蔓延!
“轰隆隆——!”
终于,在一处木栏被受惊的马匹撞开后,大规模的炸营发生了!数万匹战马如同决堤的洪水,惊恐地嘶鸣着,互相冲撞、践踏,向着四面八方疯狂奔逃!看守马群的匈奴士兵试图阻拦,瞬间就被奔腾的马蹄淹没……
混乱,如同投入水面的巨石,激起千层浪,并以惊人的速度,向着正在猛攻固阳塞的匈奴前线蔓延而去!
正指挥攻城的冒顿,听到后方传来的巨大喧嚣和如同地震般的马蹄声,愕然回头,看到那如同雪崩般失控的马群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随即转为极致的铁青和暴怒!
“秦——人——!”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心中的怒火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点燃。
而此刻,制造了这场巨大混乱的韩信,早已带着他那如同幽灵般的百人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给冒顿留下的,不仅仅是一片狼藉的后方和受挫的攻势,更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被戏耍和羞辱的暴怒。
冒顿知道,不除掉这支秦军骑兵,他永远别想安心拿下固阳塞,甚至,这场南侵,都可能因为这根“肉中刺”而功亏一篑。他的目光,死死地盯向了那片看似平静,却隐藏着无限杀机的丘陵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