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张风波的迅速平息,再次彰显了扶苏以“实效”破“虚言”的策略之威,也让天工苑与“格物”之学的声望不降反升。然而,扶苏并未沉浸于此,他的目光始终牢牢锁定在尚未完全解决的漕运案上。彭城贾市掾虽已落网,但敖仓乃至其上的保护伞,依然在负隅顽抗,试图切断所有线索。
就在这看似陷入僵局之时,一直埋首于治粟内史浩瀚账海中的萧何,终于发现了一把隐藏极深的“钥匙”。
他没有通过常规渠道,而是再次通过王绾,紧急求见扶苏。
天工苑密室内,萧何的神色依旧是那份惯有的沉静,但眼神中却透着一丝发现猎物踪迹的锐利。他摊开几卷自己誊抄的账目摘要,指向其中几处用朱笔圈出的、看似寻常的条目。
“公子,请看此处。”萧何的声音平稳而清晰,“这是敖仓近三年来,拨付给一支名为‘平波’的民船队,用于协助疏浚河道、转运零星货物的‘协理银’记录。”
扶苏凝神看去,起初并未觉异常,此类款项在各处漕运节点皆有。
“单看数额与名目,并无不妥。”萧何继续道,“但下官将其与少府同期船只维修、保养记录,以及彭城韩信所报那几艘可疑官船的活动时间进行交叉比对后,发现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巧合。”
他的手指在几条时间线上滑动:“每当那几艘少府官船完成‘特殊任务’返回,需要进行‘例行保养’而暂时‘闲置’时,‘平波’船队便会恰好从敖仓接到一笔‘协理’款项,执行的任务路线,往往与那几艘官船原本的计划航线高度重叠,甚至……能完美覆盖掉官船‘闲置’期间可能产生的、本应由少府承担的隐性运营成本。”
扶苏眼中精光一闪:“你的意思是,有人利用这支民船队,在做假账,填补因官船私用而产生的账面窟窿?甚至……是在进行利益输送的洗白?”
“正是!”萧何肯定道,“而且,手法极为高明。这笔‘协理银’分散在众多正常开支中,单笔数额不大,若非进行如此大规模、跨衙署的交叉审计,极难发现。更关键的是,下官核查了这‘平波’船队的背景,其东家背景神秘,与敖仓郡丞吴丞的一位妻弟往来甚密。而审批这些‘协理银’的,正是敖仓郡丞衙门的一名核心属官,此人……与李斯丞相门下一位负责钱谷文书的长史,有同乡之谊。”
线索,如同零散的珍珠,被萧何用无比的耐心和细致,终于串联成了一条清晰的项链!从彭城码头的具体执行人(贾市掾),到敖仓的中间环节(吴丞及“平波”船队),再隐隐指向了咸阳中枢可能存在的保护伞(李斯门下长史,甚至可能更高)!
“好!好一个萧何!”扶苏忍不住击节赞叹,“抽丝剥茧,直指核心!此线索,价值千金!”
他立刻意识到,这是打破僵局的绝佳机会。“平波”船队和敖仓的那个属官,就是整个链条上相对脆弱、易于突破的一环!
“王绾!”扶苏当即下令,“立刻将此线索密送廷尉蒙毅与御史大夫!建议他们,双管齐下:明面上,以核查‘协理银’使用情况为由,传讯敖仓那名属官及‘平波’船队东家;暗地里,请黑冰台立即控制那名李斯门下的长史,防止其闻风销毁证据或串供!”
这一次,扶苏不再“以退为进”,而是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战机,果断出击!
就在扶苏与萧何定策的同时,沛县的刘季,却正为自己“码头事业”的顺利而志得意满。
他通过卢绾,不仅捞到了实惠,更隐隐觉得自己摸到了一些“门道”,对于权力的渴望和自身能力的自信,都在悄然滋长。他甚至开始觉得,萧何能去咸阳,或许自己也未必没有机会。他全然不知,一场真正的雷霆风暴,正沿着漕运的脉络,即将席卷而至,而他这点微不足道的“事业”,在真正的权力碾轧面前,不过是狂风中的一粒尘埃。
彭城的韩信,则继续着他的“织网”大业。 在他的“帮助”下,那小船帮头目渐渐尝到了信息灵通的甜头,对韩信越发倚重。韩信开始有意识地引导他,留意那些与敖仓方向来往密切、却又行为诡秘的船只和人。他这只暗处的“眼睛”,正在不知不觉中,为即将到来的官方行动,提供着侧面的印证。
章台殿内,嬴政几乎是同时收到了扶苏转来的萧何密报,以及廷尉府请求采取行动的奏请。
他仔细阅看了萧何那逻辑清晰、证据链初步形成的分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转化为决断。
“准。”他只对侍立的宦官说了一个字。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告诉蒙毅,一查到底,无论涉及何人。”
没有多余的废话,但那股冰冷的杀意,已透过这简单的几个字,弥漫开来。
廷尉府与黑冰台的行动迅如雷霆。
敖仓那名属官还在衙署内盘算着如何应对可能的盘问,就被如狼似虎的廷尉府吏员直接带走。“平波”船队的东家正在宅中宴客,酒杯还未放下,就被黑冰台锐士破门而入。而咸阳李斯府上的那位长史,更是连消息都未曾听到半点,就在自家书房内被秘密控制。
突如其来的打击,让整个利益集团措手不及。尤其是那位长史的落网,如同在平静的池塘里投下了一块巨石,瞬间在李斯一系的官员中引发了巨大的恐慌。
李斯闻讯后,在丞相府内沉默了许久,最终,他提笔写下了一份措辞恳切的“自陈疏”,向皇帝表明自己御下不严,请求处分,并表态坚决支持朝廷彻查漕运积弊。
断尾求生,壮士断腕。这是李斯在当前形势下,最明智,也是唯一的选择。
风暴,终于越过了彭城,直接刮向了敖仓,甚至其风势已然触及了咸阳的高墙。萧何于账海中觅得的这把“钥匙”,终于为这场旷日持久的漕运案,打开了通往最终胜利的紧要关卡。接下来,便是顺藤摸瓜,犁庭扫穴的时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