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生」。
这个主题词,像一颗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命中了林薇。它不再是之前那些相对宽泛的“灵感”、“痛苦”或“重生”,而是带着明确的指向性和……令人不寒而栗的侵入性。
在生物学上,共生指两种不同生物紧密生活在一起,彼此依赖。但在埃利奥特·里斯本所构建的这个扭曲场域里,这个词更像是一种宣告,一种对接下来关系的定义。他要的,是与她的思维“共生”?还是要将她彻底锻造成依附于他意志的“共生体”?
安的监视,记录器的诱导,心理评估的剖析,以及那幅被“欣赏”的《不屈的星火》……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是为了这个“共生”主题所做的铺垫。埃利奥特不再满足于远观和施压,他要更深入地介入,建立一种更紧密、更无法摆脱的连接。
林薇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她知道,下一个阶段,将是更直接、也更危险的博弈。
主题发布后的第一次集体说明会,埃利奥特亲自出席。他站在讲台上,身后巨大的投影幕布上只有那两个字——「共生」。
“诸位,”他开口,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安静的会议室,“之前的创作,我们更多地聚焦于内在的挖掘与个体的表达。而从现在开始,我们将进入一个更复杂,也更具挑战性的领域——关系的构建。”
他侃侃而谈,从自然界的互利共生,讲到艺术创作中不同元素、不同理念的碰撞与融合。他的论述依旧精彩,引经据典,但林薇却从中听出了别样的意味。
“真正的‘共生’,并非简单的并存,而是深度的交织与影响。”埃利奥特的目光看似扫过全场,却总在不经意间,如同校准般落在林薇身上,“它意味着打破边界,允许他者的意志、情感、甚至痛苦,融入自身的创作脉络,形成一种崭新的、独一无二的共同体。”
他顿了顿,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近乎狂热的光彩:“这需要极大的勇气,也需要……绝对的坦诚与信任。因为在这个过程中,你将不再完全属于你自己。”
这番话,落在其他参赛者耳中或许是高深的理论,但落在林薇耳中,无异于最直白的心理攻势。他在告诉她,接下来的“创作”,将是他对她精神世界更深度介入和改造的过程。
说明会结束后,安递给林薇一份新的日程表,上面增加了一项特殊安排——「定期与首席导师埃利奥特·里斯本的一对一创作理念研讨」。
“这是为了更好地帮助您理解和深化‘共生’主题。”安解释道,语气不容置疑,“首次研讨安排在明天下午。”
第二天下午,林薇再次来到了埃利奥特的私人办公区。这一次,不是在用餐区,而是在一个更像工作室的巨大房间里。一面墙是落地窗,视野开阔,另一面墙则是巨大的电子屏幕,屏幕上正显示着一些复杂的数据流和抽象图案,房间中央摆放着几张舒适的沙发和一张设计感极强的茶几。
埃利奥特没有坐在办公桌后,而是坐在一张沙发上,姿态闲适。他示意林薇坐在对面。
“放松点,林薇。”他微笑着说,今天的他看起来比以往少了几分冰冷,多了几分……“人气”?“今天我们只是随意聊聊,关于‘共生’的可能性。”
他并没有急于切入正题,而是像朋友一样,聊起了他游历世界时见过的各种奇特的共生现象,语气轻松。他甚至亲自为她斟了一杯红茶,动作优雅自然。
然而,林薇心中的警惕丝毫未减。她知道,这温和的表象之下,是更精密的陷阱。
果然,闲聊片刻后,埃利奥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探究的专注:“那么,对你而言,林薇,你认为最深刻、最无法割舍的‘共生’关系,会是什么?”
他还是在试图定位她与顾夜白的关系!
林薇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杯壁传来的温热无法驱散她心底的寒意。她不能回避,也不能如实回答。
她沉默了几秒,抬起眼,眼中带着一种经过伪装的、符合“寻求指导”学生身份的迷茫:“我……不太确定。或许是……与我的创作本身?它源于我,又反过来塑造我。”
一个安全且符合逻辑的答案。
埃利奥特轻轻颔首,似乎并不意外,也不失望。“很好的切入点。与自身创造的‘理念’共生,这确实是许多艺术家的终极追求。”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一种催眠般的诱导力,“但你是否想过,有时候,与我们自身创造的理念‘共生’过深,反而会成为一种束缚,一座华丽的囚笼?因为它完全源于我们自身,无法带来……真正的、颠覆性的蜕变。”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而真正的、强大的‘共生’,往往来自于与一个……强大的、甚至是与你自身截然不同的‘他者’的碰撞与融合。那种关系,或许会带来痛苦,带来不适,但同样,也能带来超越自身极限的、耀眼的光芒。”
他是在暗示他自己吗?暗示他与她的“共生”?
林薇感到一阵反胃。她强迫自己维持着思考的表情,没有接话。
埃利奥特观察着她的反应,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继续说道:“比如,一个守护者与被守护者之间,那种因极度恐惧失去而建立的、紧密到近乎扭曲的共生关系……其内部蕴含的情感张力,就无比动人,是艺术创作的绝佳温床。”
他几乎是在手把手地,为她描绘他与顾夜白关系的“艺术价值”!
这次“研讨”持续了近一个小时。埃利奥特没有再逼问,只是不断地抛出各种关于“共生”的哲学思考和艺术案例,看似开放,实则一步步地将林薇的思维引向他所设定的方向——一种建立在恐惧、依赖和不平等基础上的“共生”关系。
离开时,林薇感觉比进行了一场高强度的脑力竞赛还要疲惫。埃利奥特的话语,像无形的丝线,缠绕在她的思维周围,试图编织成一张符合他心意的网。
回到房间,她看着那个纯白的记录器。这一次,她没有抗拒。她按下录音键,用平静无波的声音,记录了一段关于“共生”的、完全基于埃利奥特今天所阐述理念的、看似认同的思考。
她在表演,表演一种逐渐被“引导”和“说服”的过程。她在主动走入他设定的“共生”剧本,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在为自己争取时间和空间,是在为那不知在何处的反击,积蓄力量,并试图在这扭曲的“共生”中,找到反制的可能。
她知道,埃利奥特一定会听这段录音。他会认为他的“教化”正在起作用。
然而,就在她结束录音,准备将记录器放回原处时,她的指尖无意中擦过记录器底部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与机身融为一体的凸起。
那不是按钮,更像是一个……接口?一个被巧妙隐藏起来的、非标准的微型接口!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这个埃利奥特用来收集她思维的设备,这个“星核计划”的工具,其本身,是否也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漏洞或后门?
林薇小心翼翼地检查着那个微型接口,大脑飞速运转。这个接口是做什么用的?是固件升级?是数据导出?还是……别的什么?
如果……如果“亚历克斯的朋友”有能力入侵园区的投影系统,那么他们是否也有可能,通过某种方式,利用这个埃利奥特亲自交给她的设备上的隐秘接口,做些什么?
这个发现,让那个冰冷的记录器,瞬间从一个被动的监视工具,变成了一个充满未知可能性的、危险的……双向通道?
她该不该冒险去探索这个接口?这会不会是埃利奥特另一个测试她“忠诚度”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