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太后端坐在椅上,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茶盏,闻言抬起眼,眼中闪过一丝冷嘲:
“皇上现在知道心疼你皇祖母了?若非你当日殿选纵容那周景兰狂言,后又专宠高氏冷落皇后,惹得你皇祖母对你心生不满,处处掣肘,哀家又何须出此下策?”
她放下茶盏,声音压低,带着一丝狠绝:
“镇儿,你要明白!你皇祖母只要清醒一日,这后宫、甚至前朝,她就总要插手一日!王振为你办事,她看不惯”
“你想提拔的人,她也要拦着!她仗着是太皇太后,是三朝老人,何曾真正放权与你我母子?如今她这一病,正是我们的机会!朝堂上下,后宫内外,正好可以好好整顿,换上我们的人!”
朱祁镇眉头紧锁,他并非全然不懂政治,只是毕竟年轻,对一手带大自己的祖母尚有亲情羁绊:“可……皇祖母若有个三长两短……”
“放心!”孙太后打断他,语气笃定,“张院判说了,不过是急火攻心,痰迷心窍,看着凶险,好生将养些时日,自然会醒,也会慢慢好转。”
孙太后望向太皇太后道:
“只是这些时日是多久……就由我们说了算了。在此期间,哀家会以侍疾为由,名正言顺地接管后宫诸事。皇上你,也能放开手脚,去做你想做之事,比如……麓川之战?”
朱祁镇沉默了片刻,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权力的诱惑,以及摆脱束缚的渴望,最终压过了那一丝不安。
他点了点头:“母后深谋远虑,是儿子急躁了。只是……那杭泰玲,可靠吗?”
孙太后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冷笑:
“一个一心攀高枝、又有点小聪明的棋子罢了。她用偷玉和承认私情来向哀家表忠心,无非是想摆脱宫女身份,搏一个前程。如今哀家满足了她,让她去了郕王身边。她若聪明,就知道该听谁的话。若是不听话……”
她眼中寒光一闪,“一个无依无靠的使女,处置起来还不容易?”
慈庆宫的一处僻静院落内,朱祁钰卸下了外袍,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阴郁。
今日发生的一切,如同闹剧,又如同噩梦。
皇祖母病倒,周景兰蒙冤离宫,而一个陌生的、心思不明的宫女,却被皇兄强行塞到了他的身边。
内室的帘子被轻轻掀起,杭泰玲端着一盏刚沏好的热茶,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
她显然精心梳妆过,换上了一身比宫女服饰稍显精致的藕荷色衣裙,发间也别了一朵新鲜的珠花,脸上带着柔顺与羞怯。
“殿下,夜深了,喝盏热茶安安神吧。”
她声音娇柔,将茶盏轻轻放在朱祁钰手边的案几上。
朱祁钰连眼皮都未抬,只冷冷道:“放下,出去。”
杭泰玲脸上的笑容一僵,但她并未退缩,反而上前一步,竟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仰起脸,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哀婉道:
“殿下!奴婢知道殿下厌恶奴婢,觉得奴婢心思不正,攀附权贵。可奴婢……奴婢对天发誓,奴婢心中对殿下绝无半点恶意!奴婢今日在殿上所言……虽是不得已,但仰慕殿下之心,却是千真万确!”
她见朱祁钰依旧面无表情,咬了咬唇,继续道:
“奴婢……奴婢与景兰情同姐妹,如今她被迫离宫,奴婢心中亦是万分难过。奴婢恳请殿下,允许奴婢留在身边伺候,奴婢愿代景兰……尽心竭力照顾殿下,以全我们姐妹昔日情分!求殿下……垂怜!”
她说着,重重磕下头去,肩膀微微耸动,显得无比可怜而又情深义重。
朱祁钰终于垂眸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却冰冷得如同数九寒冰,没有丝毫动容。他心中冷笑,好一个代景兰照顾!
景兰何等光风霁月,岂是这等鬼蜮伎俩所能替代?
这女子,到了此刻还想利用景兰的名义来博取他的同情,其心可诛!
“收起你的眼泪和说辞。”
朱祁钰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皇兄既将你赐下,你便留下。但这院里有的是嬷嬷和内监,无需你近前伺候。记住你的本分,安分守己,或许还能得个善终。若敢有半分逾越,或行差踏错……”
他顿了顿,语气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休怪本王不讲情面。”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走向内室,只留下一个冷漠决绝的背影。
杭泰玲跪在原地,听着内室门被关上的声音,脸上的哀婉与泪水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笑的神情。
她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
(注:杭泰玲不是坏女人,之后会反转。)
仁寿宫寝殿内,药香比往日更浓重了几分。
太皇太后张氏倚在明黄软枕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昔的几分清明与锐利,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与灰败。
朱祁镇褪去了龙袍,只着一身素色常服,跪在榻前,姿态放得极低。
“皇祖母,孙儿不孝,那日顶撞了您,惹您动怒伤身,孙儿……特来向皇祖母请罪。”
他声音沉闷,带着刻意表现的懊悔。
太皇太后浑浊的老眼缓缓扫过孙太后,又落在朱祁镇年轻却已初具帝王威仪的脸上,良久,才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声音沙哑:
“起来吧……皇帝如今是万乘之尊,这般模样,成何体统……”
朱祁镇没有立刻起身,反而抬起头,带着一丝少年人的执拗与试探:
“皇祖母,孙儿知道您生气。可……可那杭泰玲之事,木已成舟。不过是个宫人,皇弟身边总需要人伺候,孙儿赏也就赏了……我们都长大了,皇祖母您……您就安心颐养天年,少操些心,凤体才能早日康复啊。”
这话听着是恳求,内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他已亲政,有权决定这些小事,也希望祖母不要再过多干涉。
太皇太后是何等人物,岂会听不出这弦外之音?
她胸口微微起伏,一阵剧烈的咳嗽后,才喘息着道:
“好……好一个长大了……哀家是老了,不中用了……”
她闭上眼,似乎不愿再多谈此事,算是默认了这既成事实。沉默片刻,她忽然想起什么,复又睁开眼,
“对了,哀家恍惚听说……胡善祥和周景兰那丫头,怎么了?这两日怎不见她们来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