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祥也适时轻声劝道:
“皇上,皇后娘娘性情温婉,品行端方,实乃良配。还望皇上多加眷顾,以固国本。”
朱祁镇被说中心事,又羞又恼,尤其是听到觊觎二字,仿佛将他那点隐秘的心思公之于众,顿时口不择言地反驳道:
“皇祖母!您何必只盯着孙儿!孙儿不过是纳个美人,有何不可?再说……再说祁钰呢!”
他猛地将矛头转向一旁垂首不语的弟弟朱祁钰,
“他难道就情愿了吗?你们给他选的汪氏,他可曾有过好脸色?指不定他心里头,也早就藏着哪个宫人,看不上你们选的王妃呢!”
朱祁钰和宫人这几个字如同惊雷,猝不及防地在周景兰耳边炸响!
她只觉得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血液瞬间涌上头顶,又倏地褪去,留下一片冰凉的空白。
她下意识地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失,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惊慌与骇然,虽然只有一刹那她便迅速低下头去,但那瞬间的失态,却清晰地落入了始终分神留意着她的朱祁钰眼中。
朱祁钰在听到兄长将自己拖下水时,眉头紧蹙,正欲开口辩解,却恰好捕捉到了周景兰那惊慌抬头的瞬间。
看到她骤然苍白的脸和眼中一闪而过的恐惧,他心中猛地一痛,所有辩解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无尽的苦涩与心疼。
他知道,兄长这随口一句的气话,恰恰戳中了他们之间最深的秘密与痛处。
太皇太后正在气头上,并未留意到周景兰的细微异常,但朱祁镇这混账的攀咬更是火上浇油,她气得抓起手边的拂尘就要打过去:
“混账东西!你自己行为不端,还敢拉扯你弟弟!看哀家不打醒你!”
殿内顿时乱作一团,许江和胡善祥连忙劝阻,吴太妃也吓得跪了下来。
周景兰死死低着头,手心全是冷汗,心中后怕不已。
皇帝的一句气话,却像一把利剑,险些将她隐藏最深的秘密公之于众。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通传声:“孙太后到——准郕王妃汪氏到——”
声音未落,孙太后已扶着面色苍白、眼眶微红的汪紫璇,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她们显然在殿外已听到了一些争执,孙太后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惊讶,而汪紫璇则是低眉顺眼,一副受了天大委屈却又强自隐忍的模样。
“哟,这是怎么了?大老远就听见母后动气,皇帝也在?”
孙太后故作惊讶,随即目光“关切”地落在太皇太后身上,
“母后凤体刚有好转,万不可再动怒伤身啊!若是皇上有什么不当之处,您慢慢教导便是,何必气坏了自己?”
她这话看似劝和,实则暗指皇帝有错,更点出太皇太后身体不佳,不宜动气掌权。
她又轻轻推了推身边的汪紫璇:“好孩子,快去给你皇祖母请安,也劝着些。”
汪紫璇顺势上前,盈盈拜倒,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紫璇给太皇太后请安,愿太皇太后万福金安……请太皇太后保重凤体,莫要因……因些许琐事烦心。”
她话语含糊,但那姿态神情,分明像是受了莫大冤屈却又不敢言明,只盼长辈垂怜。
太皇太后正在气头上,见了汪紫璇这副模样,又想起她即将嫁给郕王,心头怒火更盛,以为皇帝连弟弟的婚事也要插手欺负,立刻将矛头转向了一直沉默跪在一旁的朱祁钰。
“钰儿!你来说!你是不是也跟你皇兄学了什么坏毛病?是不是也冷落亏待了紫璇?不然她怎会是这副模样?!”
朱祁钰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弄得一怔,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汪紫璇,眼中掠过一丝厌烦,随即重重叩首,声音清晰而冷静:
“皇祖母明鉴!孙儿绝无此心!孙儿与汪小姐……还未正式成婚,此前并不熟络,大婚在即,谨守礼制,不敢有半分逾越。孙儿年轻,于……于男女之事确不甚了了,只知循规蹈矩,绝不敢行差踏错,更未曾有意冷落亏待未来王妃。”
孙太后岂能放过这个机会?她立刻叹息一声:
“唉,钰儿这孩子,就是太实诚,也太年轻。这男人啊,年轻气盛,有些心思也是难免的。有时候,未必是冷落了正经过门的王妃,或许是……心思被身边一些不长眼、不知分寸的宫人给引偏了,也是有的。”
她这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浪!
“什么?!”太皇太后目光如电,猛地射向吴太妃,
“吴妙贤!你来说!钰儿身边可是有了什么不省心的奴婢?你是怎么管教孩子的?!竟让他沾染此等恶习?!”
吴太妃吓得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急声辩白:
“太皇太后明察!绝无此事!钰儿身边伺候的都是老成持重的内监和嬷嬷,连年轻些的宫女都极少近身!臣妾日日教导他恪守本分,谨言慎行,他绝不敢做出与宫人私相授受的丑事!
吴太妃看向孙太后:“太后此言,不知是从何说起?可有真凭实据?”
她心中又惊又怒,知道这是孙太后蓄意构陷,意图在郕王大婚前败坏他的名声。
胡善祥见状,知道火候已到,不能再让孙太后引导话题,便轻轻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力量:
“太皇太后息怒。依臣妾看,郕王殿下秉性纯良,举止端方,不似那般轻浮之人。吴太妃管教一向严格,宫中亦有目共睹。或许……是有些风言风语,传得走了样,也未可知。毕竟,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她最后一句意有所指,目光平静地扫过孙太后。
而在这一片混乱中,周景兰的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
当孙太后暗示郕王与宫人有染时,她浑身一僵,下意识地垂下了头,生怕自己异常的神色被人察觉。
她感觉到一道目光似乎落在了自己身上,那是朱祁钰的方向。
她不敢抬头确认,只能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强迫自己呼吸平稳,装出一副与其他惊慌宫女无异的、事不关己的惶恐模样。
他们之间那枚玉佩的秘密,雪夜的偶遇,殿选时的求情,宫道上的决绝……这一切若被翻出,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