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看着他这副承认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冷笑,心中那份因周景兰而产生的微妙不快似乎消散了些。
他拍了拍朱祁钰的肩膀,语气带着长兄的关怀:
“这有什么!男欢女爱,人之常情。一个宫人而已,既然喜欢,收了便是。眼下你的要紧事,是八月大婚,等皇祖母身体好些,你的王府也快建好了,到时候出宫开府,自是另一番天地。”
他话语中带着对朱祁钰未来生活的规划,也暗含着一丝将其礼送出权力中心的意味。
朱祁钰听着,心中波澜骤起。
大婚?与那个心思深沉的汪紫璇?
出府?离开这禁锢却也熟悉的紫禁城?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朱祁镇,眼中情绪复杂难辨。
就在这时,场中一头备用的烈马不知何故受惊,嘶鸣着朝他们这个方向冲来!侍卫们惊呼上前。
电光火石间,朱祁钰几乎是本能地一夹马腹,他胯下训练有素的坐骑灵巧地侧移半步,同时他手中马鞭疾挥,并非抽向惊马,而是精准地格挡了一下惊马冲向朱祁镇方向的势头!
“皇兄小心!”
朱祁镇也被这突发状况惊了一下,下意识勒紧缰绳,座下马匹人立而起,险些将他掀下马来!幸好朱祁钰那一下格挡延缓了瞬间,周围侍卫也及时涌上控制住了惊马。
朱祁镇稳住身形,脸色有些发白,他看了一眼面色平静却眼神锐利的朱祁钰,又看了看那匹被制住的惊马,心中第一次对这个一向沉静温和的弟弟,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
刚才那一刻,朱祁钰的反应太快,太冷静了。
“皇弟……好身手。”朱祁镇稳住心神,淡淡道,语气却不再似之前那般全然轻松。
朱祁钰收回目光,垂下眼帘:“皇兄谬赞,情急之下,僭越了。”
兄弟二人之间,那层温情脉脉的薄纱,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撕开了一道裂缝。
白云观,破旧的殿宇内,闷热如同蒸笼。
在周景兰的精心照料和强硬态度争取来的药物调理下,胡善祥的身体总算慢慢恢复,虽然依旧清瘦,但精神好了许多,已能自行在院中缓慢散步。
时值七月流火,即便是在这山林道观,也难逃酷暑。
周景兰打来井水,为胡善祥擦拭额角的细汗。看着胡仙师沉静而带着挥不去哀愁的侧脸,周景兰心中积压许久的疑问,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仙师……奴婢一直想问,当年……您与孙太后之间,究竟……”
她问得小心翼翼。
胡善祥望着院中那棵半枯的槐树,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时光。沉默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岁月的沧桑。
“孙敏仪……她原本,是仁寿宫,太皇太后,当年还是太子妃,身边一个颇有姿色的宫女。”
胡善祥的声音没有波澜,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那时,还是皇太孙的先帝常去太子妃那儿请安……她便使尽了手段,攀附勾引。”
“而我……我是太宗永乐爷亲自为当时的皇太孙挑选的正妃,出身济宁胡氏,书香门第。我满心欢喜又忐忑地进入太孙府,以为等待我的是举案齐眉……却没想,早已有人捷足先登,暗通曲款。”
周景兰屏住呼吸,她能想象那时仙师心中的失落与难堪。
“后来,先帝登基,我封为皇后,她为贵妃。我先后数次怀胎,却次次艰难,生下的……都是女儿,且个个体弱,未能成年便……”
胡善祥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颤抖,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直到洪熙元年,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生下了一个男胎,先帝大喜,亲自取名‘如意童’……”
一旁默默做针线的如意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声音带着愤懑:
“仙师!现在想来,您当年怀胎生产那般不顺,定是被人暗中用药物所害!还有小皇子……他明明出生时甚是健壮,怎会才满月就突然夭折?定是那毒妇害的!”
胡善祥苦笑一声,带着无尽的自嘲与悔恨:
“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当年我太过天真,只道是自己福薄,甚至还觉得孙氏温柔识大体,与她姐妹相称……却不知,那温柔刀,刀刀割人性命!”
胡善祥望向窗外紫禁城的方向道:“她一面假装与我亲善,一面派人在先帝面前不动声色地构陷,说我无子善妒,举止有亏……先帝本就与她情谊深厚,久而久之……我便从后位上,被废了。”
周景兰听得心头火起,拳头不自觉攥紧:
“仙师!您为何不早说!若我早知她在宫中是这般算计您,害您失了孩子,又被废后位……我在宫中时,便是拼了性命,也要寻机会为您讨个公道!”
胡善祥转过头,看着周景兰因愤怒而亮得惊人的眼睛,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疲惫:
“傻孩子,都过去了……在这深宫里,真相有时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圣心偏向。说了又如何?不过是多添一桩无奈罢了。如今这般,远离是非,也好……”
就在这时,院门被人哐当一声粗暴地推开!
以那个吊梢眼王道姑为首,带着几个面色不善的壮实道姑闯了进来,打破了院中短暂的宁静。
王道姑三角眼一扫,直接指着周景兰,尖声道:
“好你个周景兰!观里库房丢了一匹上好的青布和一包银耳!有人看见你昨日鬼鬼祟祟在库房附近转悠!定是你偷了去!给我搜!”
如意吓得脸色发白,连忙站起来挡在胡善祥身前:“你们……你们血口喷人!景兰怎么会偷东西!”
周景兰将胡善祥护在身后,面对突如其来的诬蔑,她并未慌乱,只是冷冷地看着王道姑:“王师父,捉贼拿赃,你说我偷了,证据呢?谁看见的?拿出来对质!”
“对质?等搜出来,自然就是对质!”
王道姑狞笑一声,挥手就让身后的人上前,
“给我搜她的住处!还有这老道婆的屋子,也一并搜了!谁知道是不是合伙作案!”
几个道姑如狼似虎地就要往里冲。周景兰眼神一寒,她知道这又是故意刁难,若让她们进去,还不知会“搜”出什么来!
“站住!”周景兰厉声喝道,一步挡在房门前,目光如冰刃般扫过众人。
“我看谁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