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珩那句淡淡的问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张飞心中激起层层波澜。肉铺前死寂一片,所有围观者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位单臂举鼎般轻松、此刻却云淡风轻的锦袍公子,以及那脸色变幻、如同雕塑般僵立的黑脸大汉身上。
张飞脸上的肌肉抽搐着,惊愕、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被绝对力量碾压后的羞恼,如同走马灯般交替闪现。他张飞,涿县一霸,自诩勇力冠绝乡里,何曾受过如此挫败?而且还是在他最引以为傲的气力上,被一个看似文弱的“小白脸”以一种近乎羞辱的轻松姿态彻底击败!
那股火辣辣的屈辱感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几乎要不管不顾地爆发。但残存的理智,以及眼前这铁一般的事实——那块静静躺回原地的镇石巨肉,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恐怖。那股力量,深不可测,远超他的理解。
众目睽睽之下,赌约是他亲口所立,条件是他亲口提出。涿县汉子,一口唾沫一颗钉,尤其在他这看重名声胜过性命的莽汉心中,更是如此。若此时反悔,他张翼德日后还有何面目在涿县立足?
想到此,张飞把心一横,脸上闪过一丝决绝。他猛地一跺脚,震得地面微颤,环眼圆睁,瞪着张珩,声音虽然依旧洪亮,却少了之前的嚣张,多了几分沉重和……不易察觉的服软:
“好!好汉子!俺老张……服了!”
说罢,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这位八尺高的黑塔巨汉,竟真的推开身前挡路的杂物,大步走到张珩面前。他脸上黑里透红,显然内心极不平静,但动作却没有丝毫犹豫。他双手抱拳,对着张珩,膝盖一弯,竟是要当众跪下!
“俺张飞有眼无珠,冒犯了好汉!这就依约,给你磕头赔……”
“且慢!”
就在张飞膝盖即将触地的前一瞬,张珩出手如电,一把托住了他的胳膊。那手臂粗壮如铁柱,但在张珩看似随意的一托之下,竟再也跪不下去分毫。
张飞愕然抬头,对上张珩那双清澈而平静的眼睛。
“张壮士何必行此大礼?” 张珩微微一笑,手上力道不减,将张飞稳稳扶起,“方才不过是一时戏言,岂能当真?市井之争,些许口角,过了便过了。壮士勇力过人,性情豪爽,乃是真豪杰。张某心中敬佩,怎敢受此大礼?”
他语气真诚,毫无作伪之色,更无半点胜利者的骄矜。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举动,真的只是随手为之,不值一提。
这番话,如同甘霖洒在张飞燥热的心头。他本已做好颜面扫地的准备,却没想到对方竟如此大度,不仅免了他的跪拜之辱,还出言称赞于他。这种以德报怨的胸襟气度,与他平日里接触的那些要么畏他如虎、要么与他争强斗狠的人截然不同。
刹那间,张飞心中那股憋屈和恼怒冰雪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羞愧与折服。他看着张珩,黑脸上表情复杂,嘴唇嚅动了几下,最终化作一声重重的叹息,再次抱拳,这一次,却是真心实意,带着十足的敬重:
“公子……不,张兄!是俺老张孟浪了!冲撞了张兄,还望海涵!张兄武艺……不,是神力惊人,俺老张心服口服!更兼胸襟广阔,俺……俺佩服!”
他性情耿直,爱憎分明。一旦真心服气,便毫不扭捏。此刻,在他眼中,张珩已从“小白脸”、“挑衅者”变成了值得他敬佩的“张兄”。
周围人群见状,也纷纷松了口气,继而响起一阵低低的赞叹声。既叹服张珩的神力,更赞赏其气度。
张珩松开手,也抱拳还礼:“张壮士言重了。不打不相识,能结识壮士这等豪杰,是张某的荣幸。”
“哈哈!好一个不打不相识!” 张飞闻言,心中块垒尽去,豪迈之气再生,大笑道:“张兄,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俺这铺子后头有间静室,备有好酒!若张兄不弃,今日便由俺老张做东,与你痛饮几碗,权当赔罪,也交个朋友!如何?”
他目光热切地看着张珩,是真心想结交这个令他心折的人物。
张珩心知,与张飞的关系至此已初步建立,过犹不及。而且,他深知张飞与刘备、关羽的缘分,若此时与张飞过于密切,反而可能影响后续的自然发展。他微微一笑,婉拒道:“张壮士盛情,本不应推辞。只是今日家中还有些琐事需处理,不便久留。他日有暇,定当登门叨扰,与壮士把酒言欢。”
张飞虽觉遗憾,但见张珩言辞恳切,不似推脱,便也不再强求,朗声道:“好!那俺老张就等着张兄!随时恭候!”
张珩点了点头,再次拱手,随即转身,在众人敬畏而又好奇的目光中,飘然离去。
张飞站在肉铺前,望着张珩消失在街角的背影,摸了摸自己钢针般的虬髯,环眼中光芒闪烁,喃喃自语:“张珩……涿县何时出了这等人物?有意思,真有意思……”
经此一事,张飞心中对张珩的印象彻底扭转,从敌视挑衅变成了好奇与敬重。而这颗种子,也为他日后听闻刘备、张珩、关羽酒楼相谈后,主动前往探寻,最终促成桃园结义,埋下了关键的伏笔。
数日后,雨丝风片,便是那望江楼上,三人初会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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