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大门“吱呀”一声合上,像老电影里的法庭,自带回音。长桌左侧一排老头老太,清一色黑框眼镜,抿嘴抿得唇线都看不见,活脱脱一条“学术兵马俑”。右侧只放了一把椅子,微光孤零零坐着,面前资料堆成小山,打印机还冒热气,像刚出炉的煎饼。
旁听席最后一排,“伊莎贝尔·杜兰德”优雅叠腿,耳环闪得比投影还亮。上次她跑去微光公寓“家访”,笑得跟亲姨似的,今天却换上一副“公事公办”面具,嘴角弧度精确到毫米。
主席发话,嗓子沙哑,像通宵唱K刚回来:“林同学,请开始。”
没有稿子,没有“尊敬的各位老师”,微光直接起身,按遥控器。投影亮起,第一张图是去年冬天拍的——画室地板铺满了废纸,她裹着羽绒服缩在中间,像被失败淹死的猫。
“这幅画,”她指了指屏幕,“是在我人生最烂的时候开的头。外头骂声一片,屋里暖气欠费,颜料冻成冰碴。我把所有破情绪——恐惧、愤怒、想家的鼻涕泡——全糊到画布上,糊着糊着,就糊出了《滤境》。”
说到兴起,她干脆把笔记本转过去,当场掀底牌:草稿一号,颜色脏得像泥水;草稿五号,线条开始抽风;草稿十七号,突然开窍,镜面碎成星星,却从裂缝里长出小绿芽。
“看,这芽。”她放大图片,“有人说像韭菜,有人说像希望,对我来说就是——你们爱咋咋地,老子偏要活。”
一句“老子”蹦出来,几个老教授眉毛集体跳迪斯科。可也怪,原本死气沉沉的会场,忽然有了活人气儿,有人甚至往前探了探身子,像闻见火锅味。
提问环节,问题炮弹似的飞来:
“这幅中间色层为何突然变冷?”
“这里为何反复覆盖五次?”
微光对答如流,顺手抽出红外光谱图,“啪”地拍桌上:“颜料层有钴蓝,我买不起更好的,只能一层层叠,叠出厚度,叠出冷光。穷学生的笨办法,但数据不撒谎。”
话音落下,旁听席响起极轻一声笑,像给紧绷的弦松了半圈。
就在大家以为风向已定,“伊莎贝尔”施施然起立,高跟鞋踩得地板哒哒响。
“基金会新发现一份信件,”她晃了晃打印纸,“福蒂斯夫人晚年写给匿名友人的。里面提到——”她故意停顿,卖关子,“破碎镜面、挣扎的光。抱歉,中文翻译可能不够诗意,但意象与《滤境》核心符号……嗯,过于巧合。”
纸页传下去,法文花体龙飞凤舞,像老太婆的催眠符。会场立刻嗡嗡成马蜂窝:潜意识借鉴?梦境共振?前世记忆?脑洞一个比一个大。
微光指尖瞬间冰凉,耳贴里沙沙响,陆辰逸的声音杀到:
“别慌,问她三句话——”
“第一,信写于哪天?第二,原件在哪?第三,收信人是谁?”
声音低而稳,像深夜电台的dJ,专门给迷路的人指方向。
微光深吸一口气,开口,嗓子有点劈叉,却足够响亮:“杜兰德女士,我能请教几个小疑问吗?”
“当然。”“伊莎贝尔”微笑,标准八颗牙。
“信上日期?”
“呃……大概是夫人去世前一年。”
“具体月份?”
“冬季……也许是二月。”
“原件呢?”
“尚在私人收藏,不便公开。”
“收信人?”
“匿名,我们还在考证。”
三连击,招招落空。微光眯眼,像猫盯耗子:“基金会连副本都能拿到,却查不出收信人?这逻辑,比我室友的毕业论文还松散。”
旁听席爆出几声闷笑,有人直接“噗嗤”出声。委员们互相交换眼神,那表情翻译过来就一句:闹呢?
“伊莎贝尔”脸色不变,耳根却悄悄泛红,粉底差点盖不住。
就在主席准备敲槌进入总结,门被敲响。秘书小跑进来,递上一个牛皮纸袋,厚度堪比板砖。主席拆开,只扫两眼,瞳孔地震,抬头看微光那眼神,像在看外星人,又看“伊莎贝尔”,像在看外星人的同伙。
“休会十分钟。”他嗓子突然不哑了,还带出点金属颤音,“林同学隔壁休息;杜兰德女士,请留步。”
微光起身,腿有点软,却故意把椅子推得“咣当”响,给自己壮胆。走出会议室前,她回头瞥了一眼——
“伊莎贝尔”背脊笔直,耳钉却闪得乱七八糟,像短路的小灯泡。
休息室里,灯光惨白,咖啡苦得发酸。微光端着纸杯,手抖得差点把液体晃出来。耳贴里,陆辰逸没说话,只传来键盘噼啪,偶尔夹杂一句英文脏话,像在给谁下死亡通知书。
十分钟,被拉成长镜头。秒针每走一步,心跳就紧跟一拍。
终于,门开,秘书招手:“请回。”
微光踏进会议室,感觉气氛变了——兵马俑们活了,眼神里带着猎奇、愤怒、甚至……怜悯?主席脸色铁青,把牛皮袋往桌上一倒,几份文件滑出,最上面是一份笔迹鉴定,鲜红印章像血印。
“伊莎贝尔”还站着,嘴角那抹标准笑终于崩成碎片,露出底下苍白的真肉。
主席清清嗓子,声音像冰渣子:“基金会代表,请问贵机构为何伪造私人信件?又为何在未经鉴定的情况下,提交法庭与学术机构?”
一句话,全场炸裂。
微光愣住,耳贴里陆辰逸轻轻吹了声口哨,像给对手点蜡。
“伊莎贝尔”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高跟鞋一歪,差点原地崴脚。
主席转向微光,语气缓下来:“林同学,委员会决定,对你的指控不成立。《滤境》独立创作事实清晰,证据充分。学术伦理委员会,在此向你致歉。”
话音落下,掌声像被点燃的鞭炮,噼里啪啦炸开。有人吹口哨,有人拍桌子,一向严肃的雷诺阿教授也冲她竖起大拇指,笑得见牙不见眼。
微光站在原地,脑袋嗡嗡,像被大奖砸中。耳贴里,陆辰逸声音低低传来——
“收工,晚上给你点香槟外卖。”
她没回应,只轻轻摸了摸耳贴,嘴角翘起一个压也压不住的弧度。
窗外,巴黎午后的阳光终于穿透云层,照进会议室,落在那堆被拆穿的“证据”上,像给谎言盖了块白布,宣告现场:游戏结束,正义方通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