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楼的雨,下得毫无征兆,像谁把一桶玻璃珠子全砸在屋顶,噼里啪啦,吵得人脑仁疼。
画室里只剩一盏孤灯,林微光蹲在画布前,手里最后一点钛白抹完,整个人跟从颜料缸里捞上来似的——袖子蹭得五颜六色,刘海被额头汗水黏成一小撮。她伸个懒腰,脖子“咔啦”一声,像年久失修的木门。
窗外雨幕厚重,路灯的光团被雨水揉碎,地面一片反光。她掏掏背包侧袋,空的——压根没带伞。门禁倒计时三十分钟,跑回去至少十分钟,铁定成落汤鸡。
小时候那场“没人来接”的暴雨记忆突然闪回,胸口瞬间闷上一层旧胶布。她叹了口气,把画罩好,背包往头上一顶,准备百米冲刺。
门刚拉开,风裹着雨直拍脸。下一秒,一把深灰大伞斜斜杀到眼前,伞柄下站着陆辰逸——白衬衫外披卡其风衣,肩头被雨喷出深色水印,像地图上的未知大陆。
“下雨了。”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半夜两点出现在艺术楼门口是日常打卡。
林微光愣住,大脑短暂蓝屏:“顺路,送你。”声音没波澜,却自带不容拒绝的bGm。顺个鬼路?他公寓跟女生宿舍压根南辕北辙。疑问滚到嘴边,被冷雨拍回肚子——先活命要紧。
“谢谢……”她缩进伞下,空间不大,两人肩膀几乎贴一起。薄荷味洗发水混着雨腥,一丝一缕往鼻子里钻,像清凉油抹在太阳穴,提神又上头。
雨点砸在伞面,咚咚咚,像鼓手喝醉。陆辰逸右手稳握伞柄,骨节分明,伞面明显往右歪,左肩整片风衣全泡在水里,颜色深得能拧出墨。
林微光偷瞄一眼,心里“咯噔”——合约里可没写“深夜护送到宿舍”这项增值服务。没有观众,没有聚光灯,他完全没必要演。那湿透的肩膀像一道裂缝,把“理性合作”的墙纸泡得卷起。
“你肩膀……”她声音比雨声还小。
“没事。”两个字,带一点运动后微喘的磁性,堵回所有客套。步伐依旧稳,仿佛肩头不是水是空气。
路灯一晃,他睫毛挂着细小水珠,像碎钻掉在睫毛帘上,闪一下,又闪一下。林微光突然不敢再看,低头数水洼,数到第七个,宿舍檐口出现,干燥地面像救生艇。
“到了。”她站定,声音发飘,“谢谢你……”
陆辰逸收伞,水珠顺着伞骨哗啦落地。他看她一眼,像确认项目交付完毕,补上一句:“下次记得看天气预报。”语调冷感,却神奇地带着一点……人味。
说完转身,伞重新撑开,人影很快融进雨幕,背影挺拔得像一把行走的标尺。
林微光站在灯下,衣服干干爽爽,心口却像被水泡发,皱巴巴又软绵绵。那句“看天气预报”在耳边循环——不算关心,倒像预防性维护,符合他“把变量降到最低”的调性。
可越是冷,越显得那半边湿肩膀烫手。合约再厚,也盖不住突然冒头的温度。
雨还在下,檐角滴答。她抬手摸了摸干燥的袖口,忽然觉得——
再理性的条款,也防不住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再清晰的界限,也会被一把悄悄倾斜的伞泡得发软。
夜里,宿舍熄灯后,她翻来覆去,耳边全是雨声混合心跳。
那道名叫“只是合作”的围墙,被雨水冲出一道细小裂缝,正呼呼往里头灌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