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紧贴在窗外玻璃上的、深色的、约手指长度的物体——赫然正是她丢失的那支黑色钢笔!
它怎么会出现在那里?!是谁,用什么方法,将它固定在了二楼窗外光秃秃的玻璃上?!
巨大的惊愕甚至一时压过了恐惧。沈青僵在原地,大脑因这完全无法理解的状况而再次陷入短暂的空白。钢笔的失而复得,以一种远超常识的、诡异离奇的方式呈现,带来的不是欣喜,而是更深的寒意和悚然。
对方不仅能悄无声息地从她这里取走钢笔,还能以这种近乎炫技般的方式“归还”,这无疑是在向她示威,展示其神出鬼没的能力和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
窗外的刮擦声已经停止,夜风依旧呜咽,那支钢笔如同一个被钉在玻璃上的黑色甲虫,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沈青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冲上头顶。她死死盯着那支笔,几个念头在电光石火间交锋:开窗,取回笔?这很可能是一个陷阱,窗外或许正有枪口对准她!不取?任由它留在那里,风险更大,一旦被其他人发现,她根本无法解释!
没有太多时间犹豫。对方用这种方式将笔“送还”,大概率不是要立刻取她性命,否则不必多此一举。这更像是一种警告,一种展示,或者……笔本身,被动了手脚?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她轻轻拉上窗帘,只留下一条缝隙用于观察,然后迅速环顾房间,拿起枕巾包裹住右手,又抄起桌上一本厚重的《机械工业词典》作为掩护。她侧身移动到窗边,避开可能正对的方向,左手猛地向上推开窗扇——
“呼——”
冰冷的夜风瞬间灌入,吹得窗帘猎猎作响。预料中的袭击并未发生。窗外只有沉沉的夜色和远处模糊的厂区轮廓。
她屏住呼吸,用包裹着枕巾的右手,迅速而精准地一把抓住那支固定在玻璃上的钢笔,用力一扯!黏着物应声而断,钢笔落入手中,冰凉依旧。她立刻蹲下身,利用窗台作为掩护,同时“砰”地一声将窗户迅速关上、锁死!
整个动作在几秒钟内完成。她背靠着墙壁滑坐在地,大口喘息着,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手中紧握的钢笔传来真实的触感,确认它确实回来了。但她没有丝毫失而复得的喜悦,只有一种刚从悬崖边缩回脚的虚脱和后怕。
她仔细检查钢笔。笔身似乎没有明显的变化,依旧是那冰冷光滑的金属外壳。固定它的是类似橡皮泥的东西,没有任何特征。对方没有在笔身上安装爆炸物或者追踪器(以她目前的手段无法检测细微的电子设备),这让她稍微松了口气。
那么,对方大费周章地将笔“归还”,目的是什么?难道只是为了吓唬她?或者,笔的内部……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她猛地坐直身体,就着房间里微弱的光线,颤抖着双手,开始拧动笔杆!
顾怀远将笔交给她时,曾简单演示过其结构。笔杆可以旋开,内部除了精巧的信号发射装置和那个一次性的“保险”之外,还有一个极其隐蔽的、用于存放微型胶卷或最紧急情况下书写密信的细小中空管!
她之前从未打开过那个部分,因为顾怀远叮嘱,非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动用,以免损坏精密结构或暴露机关。
但现在,就是万不得已的时刻!
她的指尖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试了几次才找到正确的发力点和旋转方向。随着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笔杆最末端的一小截被旋开了。
果然!那个原本应该空着的、比火柴杆还要细的透明中空管内,此刻,赫然塞着一小卷极其纤细的、近乎透明的特殊纸张!
沈青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对方不仅在笔上做了手脚,还往里面塞了东西!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卷细如发丝的纸卷倒了出来。纸卷被卷得极紧,她花了很大力气,才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将其展开。
纸张薄如蝉翼,近乎透明,上面用某种特殊的、只有在特定角度光线下才能看清的淡灰色墨水,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如同蝇头小楷般的字迹!
这绝非组织的通信方式!是谁留下的?是那个风衣人?是赵副科长?还是……“信天翁”?
她冲到桌边,拧开台灯,将纸张凑到灯罩下方,调整着角度,屏住呼吸,仔细辨认着上面的字迹。
字迹工整而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内容更是让她触目惊心:
“青苗:”
(对方果然使用了她的旧代号!)
“笔暂‘借’一用,勿怪。你处境之危,远超你之想象。保卫科审讯仅为开端,纽扣再现,死投点暴露,皆在计划之内。‘信天翁’已与‘棱镜’部分势力合流,目标直指‘七·三一’最终数据及你本人。”
沈青的呼吸骤然急促!“信天翁”与“棱镜”合流?!这印证了她最坏的猜测!这两个神秘而危险的组织竟然联手了!他们的目标不仅是破坏工程,还要抓她?!
“赵,可信,但受限。其‘三声’为最高警示,意为‘静默潜伏,切断一切横向联系,等待垂直指令’。你此前解读有误,擅自接触刘、杨,已引发不必要风险。”
看到这里,沈青如遭雷击!赵副科长的三声敲击,真正的含义竟然是“切断一切横向联系,等待垂直指令”!她之前将维修工老刘和医务室医生误读为可接触的“同志”,甚至试图寻找那个“刘”,这些行为在赵副科长看来,竟然都是危险的擅自行动!
一股冰冷的悔意涌上心头。她自以为是的试探和寻找,很可能早已落在了敌人的监控之中,甚至可能连累了那个留下警告纸条的“刘”!
“刘,身份特殊,为‘基石’计划唯一幸存外围观察员,其警告属实。杨振华确已叛变,数据篡改由其主导,陈新民为其掩护。王副主任借阅数据,意在核查,但其身边亦有眼线,结果难料。”
“基石”计划?唯一幸存外围观察员?沈青从未听说过这个计划,但“刘”的身份显然极其重要且隐秘。杨振华叛变,陈新民掩护,这与她之前的推断相符,但由这张纸条确认,依旧让她感到心惊。
“核心区域事故,系杨振华利用维护权限,人为制造频率谐振过载所致,旨在摧毁核心机组,制造混乱,并嫁祸于负责日常维护的第七研究室。事故虽被部分控制,但机组受损严重,短期内难以恢复,且关键运行日志已被篡改销毁,调查陷入僵局。”
真相竟是如此!杨振华不仅是内鬼,还直接策划并实施了这次严重的破坏行动!而陈新民所在的第七研究室,竟然是被嫁祸的目标!
“现指令如下:”
“一,严格执行‘静默潜伏’。停止一切主动调查,停止使用任何已知联络点,包括此笔内置信号器(已被暂时屏蔽)。”
“二,融入角色。扮演好受惊的、安分守己的资料员沈青,获取周、孙、李之信任,留意资料室日常流转文件中可能出现的、非正常的借阅或复制记录。”
“三,等待。下一次接触将以‘破损图书需修补’为由,由资料室内部发起。届时,出示此纸角暗痕为凭。”
“四,警惕‘医生’后续接触。其立场存疑,所传递信息需谨慎甄别。”
“阅后即焚,痕迹不留。”
落款处,没有署名,只有一个用同样淡灰色墨水勾勒出的、极其简洁的图案——一颗被三道弧线环绕的五角星。
这个图案,沈青从未见过。它代表着什么?是赵副科长背后的“牧星人”组织的更高层级?还是另一股她尚未知晓的力量?
信息量巨大,如同海啸般冲击着沈青的认知。她反复阅读着纸条上的每一个字,试图将其牢牢刻印在脑海里。恐惧、后怕、震惊、恍然……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冰冷。
原来,她一直在一个巨大而精密的阴谋迷宫中盲目乱撞,自以为是的行动不仅徒劳,甚至可能加速了危险的降临。赵副科长并非不作为,而是在以他的方式,在更深的层面与敌人周旋,并试图保护她这个已经暴露了旧代号的“诱饵”或者说“关键节点”。
她之前的孤独感和无力感,在此刻找到了部分根源——她并非独自战斗,但她被放置在一个极其被动和危险的位置,所有的行动都必须严格遵循看不见的指令。
这种被无形之手彻底操控的感觉,并不好受。但相比于之前漫无目的的恐惧,这种明确了危险来源和行动边界的状态,反而让她混乱的心绪逐渐沉淀下来。
她知道了敌人是谁(至少是部分),知道了他们的目的,知道了自己之前的错误,也知道了接下来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静默潜伏”、“融入角色”、“等待”。
她看着那三个关键词,眼神逐渐变得坚定。既然主动出击的路径已被证明危险且无效,那么,就彻底沉下去,扮演好那个“沈青”,在沉默中观察,在等待中积蓄力量。
她将纸条再次凑到台灯下,确认自己已经记住了所有内容,尤其是那个环绕五角星的图案和“破损图书需修补”的接头暗号。然后,她毫不犹豫地将这张薄如蝉翼的纸条伸向台灯的灯泡。
高温瞬间让纸张卷曲、焦化,最终化作一缕几乎看不见的青烟,消失无踪。连灰烬都没有留下。
她仔细检查了笔杆内部,确认没有残留任何痕迹,然后将其重新旋紧。钢笔恢复了原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沈青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握着这支失而复得、却又似乎不再完全属于自己的钢笔,走到窗边,再次撩开窗帘一角,望向外面依旧沉沉的夜色。
风还在吹,但那种无所不在的窥视感,似乎变得更加具体和清晰。她知道,暗处有敌人,也有试图保护她(或者说利用她)的“自己人”。而她,必须在这钢丝上,走出下一步。
“融入角色……”她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眼神中的迷茫和焦躁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准备长期蛰伏的冷静。
第二天,沈青出现在资料室时,状态似乎比前一天更差,脸色苍白,眼神躲闪,做事有些心不在焉,甚至打翻了一个墨水瓶。周老师连忙安慰她,孙、李两位资料员也主动帮她收拾。
“小沈,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没事的。”周老师温和地说道。
沈青抬起头,眼圈微微发红,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周老师,我……我就是害怕。保卫科……还有厂里最近的事……”
她完美地扮演了一个因被调查和连续事件而精神濒临崩溃的年轻女性形象。这种表现,反而让周老师等人更加同情她,也更容易相信她的“清白”和“无害”。
一整天,她都埋头处理一些最基础的资料整理和归档工作,不再像以前那样有意无意地留意借阅记录,也不再关注谁进了资料室。她甚至主动帮孙资料员去库房搬了几次沉重的过期档案,累得额头见汗,气喘吁吁。
她的这种变化,落在周老师等人眼中,是受了惊吓后试图用繁重劳动麻痹自己的表现。或许,也落在了某些暗中观察的眼睛里。
下班时,她低着头,快步离开资料室,对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漠不关心。
回到招待所,她依旧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和几个相熟的女工打招呼时也显得勉强。
一切似乎都在按照纸条上的指令进行。“融入角色”,她正在努力变成那个胆小、受惊、安分守己的沈青。
然而,就在她准备打开房门时,眼角的余光瞥见,走廊尽头,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虽然只是一瞥,但她看得分明——那是医务室的张医生!他手里似乎拿着什么文件,正快步走向楼梯口,并没有看向她这边。
“警惕‘医生’后续接触。其立场存疑……”
纸条上的警告瞬间在脑海中回响。
沈青的心微微一紧。张医生的出现,是巧合?还是……“后续接触”的开始?
她不动声色地打开房门,走了进去,反手锁上门。
背靠着门板,她缓缓闭上眼睛。
静默潜伏的种子已经播下,但黑暗中滋生的藤蔓,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错综复杂。
她握紧了口袋里的钢笔。
等待,开始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