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书房，壁炉里的火苗跳跃着，映照着海辰棱角分明的侧脸。他正凝神看着一张摊开的松花江冰场地图，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门外传来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是飞毛腿王简。
“报告司令！”王简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和忐忑。
“讲。”海辰头也没抬，目光依旧落在地图上。
“祝焱…跑了。”王简语速很快，“今天上午在星海音乐那边，跟着声乐老师练发声，规规矩矩的。中午休息，他说去趟茅房，结果…翻墙跑了。我们的人跟丢了，他像是早摸清了路线，专挑人少的小巷子钻，滑溜得很！”
海辰敲击桌面的手指顿住了。他缓缓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里没有暴怒，只有一丝深沉的、带着点讽刺的无奈。他嗤笑一声，摇了摇头，那笑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突兀：
“呵…阳关大道他不走，非要钻那死胡同。给他机会洗刷纨绔之名，凭本事当个‘明星’，偏要回去当那见不得光的耗子。也罢，人各有志，强求不得。随他去。”
话音刚落，书房外传来管家宋伯恭敬的声音：“司令，王九爷到了。”
海辰脸上的无奈瞬间被真挚的笑意取代，他霍然起身：“九哥！快请进！”
书房门被推开，一个身材精悍、穿着深色长衫、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子大步走了进来。正是有着“暗杀大王”之称的斧头帮帮主，王亚樵。他身后跟着两名同样精干的随从，在门口便止步。
“海辰老弟！哈哈，好久不见，风采更胜往昔啊！”王亚樵声音洪亮，带着江湖人特有的豪爽，上前重重拍了拍海辰的肩膀。他目光扫过旁边立正的王简和桌上未收的地图，笑容微敛，但转瞬即逝。
“九哥能来，我这寒舍蓬荜生辉！”海辰热情地回握王亚樵的手，随即对王简道：“让福伯吩咐下去，把窖藏的好酒拿出来！整几个最地道的硬菜！今晚，我要和九哥不醉不归！”他转头对王亚樵笑道，“九哥，这是我的心腹，飞毛腿王简，不是外人，一起喝几杯！”
王简连忙敬礼。
很快，丰盛的酒席在书房旁的小花厅摆开。炭火铜锅里咕嘟着酸菜排骨血肠，旁边是油亮的锅包肉、整只的熏鸡、红彤彤的大虾，清蒸鳜鱼，还有几样精致的下酒小菜。窖藏的汾酒醇香四溢。
三杯酒下肚，气氛热络起来。王亚樵夹了块锅包肉，嚼得嘎嘣响，放下筷子，
看着海辰，眼神带着洞悉世事的锐利：“海辰老弟，不是哥哥我泼冷水。你呀，有时候就是太天真，太感情用事。
那祝焱，堂堂国民党中将，蒋某人的爱将（至少在明面上），你指望唱两首歌、拿块冰上金牌就能把他‘招安’了？他那颗心，早被权力和派系浸透了，哪有那么容易洗白？他跑，是必然的！不跑，才是怪事！”
海辰端着酒杯，平静的眼眸在酒气氤氲中显得深邃。他没反驳，只是淡淡道：“路给他了，他自己选。天要下雨……”
“娘要嫁人！”王亚樵接口，哈哈大笑，端起酒杯，“来，为这不开窍的娘们儿，干一个！”辛辣的酒液入喉，他抹了把嘴。
这时，一直沉默陪坐的王简，脸色凝重地开口：“司令，九爷，还有个更糟心的消息。
我们在朝鲜边境的兄弟传回信儿，日本关东军松井大佐的部下，抓了我们一队转移的八路军伤员……”
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压抑的愤怒，“这帮畜生…没审问，也没送战俘营…直接…直接拖到后山，活活喂了他们的狼狗！十几个兄弟啊…连个全尸都没留下！”王简的眼圈红了，拳头捏得咯咯响。
“砰！”海辰手中的酒杯被他重重顿在桌上，杯底碎裂，酒液四溅！他脸上的笑意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山雨欲来的冰冷肃杀。书房内的温度仿佛骤降。壁炉的火苗似乎都畏惧地矮了一截。
“松井…狼狗…”海辰的声音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好…很好。新仇旧恨，咱们一起算！”
他抬起眼，冰蓝色的瞳孔里燃烧着幽冷的火焰，看向王亚樵和王简，“上次日本飞机轰炸，野战医院那一炸，我多少兄弟躺在野战医院里哀嚎？这血债，还没讨完！下一步，老子要端掉的，就是他们那个能下金蛋的鸡窝——珲春郊外的秘密机场
“好！”王亚樵猛地一拍桌子，眼中精光爆射，“这才是我认识的冰龙将军！快意恩仇！算我斧头帮一份！炸他娘的鸡窝，给死难的弟兄们报仇！” 王简也激动地挺直了腰板。
就在这同仇敌忾、热血沸腾之际，书房门外传来管家宋伯小心翼翼的声音：“司令…门房报，有两位日本客人求见，说是…夫人的娘家人。”
花厅内的肃杀气氛为之一滞。
海辰眼中的冰焰缓缓收敛，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杀意，脸上重新恢复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温和他站起身，对王亚樵和王简歉意地笑了笑：“九哥，王简，你们先喝着，我去去就回。福伯，上好酒，别怠慢了贵客。”
他整理了一下军装的衣襟，大步走向前厅。
前厅里，暖气开得很足。小野千鹤正陪着自己的父亲小野太郎和姐姐小野晴子说话。
小野太郎穿着和服，神情有些拘谨和讪讪，眼神躲闪，不敢与随后进来的海辰对视。小野晴子则穿着素雅的洋装，气质温婉，此刻正拉着妹妹千鹤的手，满脸心疼。
“千鹤，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晴子的声音温柔，带着真切的关怀，目光落在千鹤依旧平坦但略显单薄的小腹位置，“是不是孕吐得厉害？吃不下东西？想吃什么告诉姐姐，姐姐给你做！父亲特意让我过来照顾你一段时间的。”
她轻轻抚摸着千鹤的手背。
千鹤看到海辰进来，眼神亮了一下，带着依恋。她对着姐姐笑了笑，笑容有些疲惫但真实：“还好，姐姐，就是胃口差了些。你来了真好。”
小野太郎看到海辰，连忙站起身，微微鞠躬，语气带着刻意的恭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海辰君，冒昧打扰了。千鹤怀孕是大事，晴子在家也一直挂念，正好有空…就让她过来照顾妹妹一段时间。希望…不会给您添麻烦。”
他眼神闪烁，显然对上次横滨暗算海辰失败，以及千鹤立场转变之事心有余悸。
海辰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眼神却没什么温度：“岳父大人客气了。晴子姐姐能来照顾千鹤，我们求之不得。千鹤最近确实辛苦，有姐姐在身边，我也放心些。”他走到千鹤身边，自然地揽住她的肩膀，动作亲昵而带着宣示主权的意味。
小野太郎感受到海辰身上那股无形的、收敛却依旧迫人的威压，更觉不自在，寒暄了几句，便匆匆告辞：“那…我就不多打扰了。晴子，好好照顾妹妹。海辰君，千鹤，告辞了。”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将军府。
送走了小野太郎，前厅里只剩下海辰夫妇和晴子。晴子看着妹妹倚在海辰怀里的模样，再看看海辰对妹妹那毫不掩饰的维护与温柔，眼神复杂，有欣慰，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慨。
她柔声道：“千鹤，想吃什么？姐姐现在就去厨房准备。”
千鹤靠在海辰怀里，感受着他的体温和力量，疲惫似乎都消散了一些，她想了想，轻声说：“姐姐…有点想吃你做的…茶碗蒸了，清淡些的。”
“好，姐姐这就去做。”晴子温柔地应下，又对海辰礼貌地点点头，转身走向厨房，把空间留给了这对历经波折的夫妻。
海辰低头，看着怀中妻子略显苍白的脸，眼眸深处漾起真实的疼惜。他紧了紧揽着她的手臂，声音低沉而温柔：“饿了吧？等晴子做好吃的，多吃点。有姐姐在，我也放心些。”
他暂时将机场、松井、祝焱这些沉重的杀伐之事，都压在了心底。此刻，守护好怀中的妻子和她腹中的小生命，才是他最重要的战场。
而小花厅里，王亚樵和王简对饮了一杯。王亚樵眯着眼，看着海辰离去的方向，咂摸着嘴里的酒，低声对王简道：“看见没？这就是你的司令。外面是冰，是火，是刀山血海。回到这屋檐下，他就是块捂着他媳妇儿的暖玉。啧，不容易啊。”
他眼中，既有对兄弟的赞赏，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这温情的小窝，在这风雨飘摇的乱世，又能安稳多久？
小野千鹤看着海辰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花厅门口，心头那点暖意还未散尽，目光就被刚进门的阿丑吸引住了。
阿丑依旧穿着那身略显宽大的卫生员军装，手里提着三包，用麻绳捆扎得整整齐齐的中药纸包，小步快跑进来，脸蛋冻得通红，鼻头也红红的，配上她那标志性的、一笑就挤成两条缝的小眼睛和七扭八歪的牙齿，显得格外滑稽又透着股认真的憨劲儿。
“报告！”阿丑站定，声音洪亮，千鹤坐在沙发上，她愣了一下，对着千鹤，敬了个标准非常用力的军礼，“报告夫人！这是杜大夫给您开的安胎药！三副！”她双手将药包递上，动作带着点笨拙的庄重。
千鹤看着她这副模样，又想起冰场上她全情投入的滑稽与真诚，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日来的孕吐烦闷都消散了不少：“好了好了，阿丑，快放下吧，辛苦你了。”
阿丑嘿嘿一笑，露出那口不太整齐的牙，依言将药包放在沙发旁的矮几上，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捧着什么易碎品。
这时，海辰刚才的话在她耳边响起。她看着千鹤略显单薄的身形和苍白的脸色，一股朴实的责任感油然而生。她挺了挺小胸脯，认真地说：“夫人，司令…司令刚才走的时候交代了，让我留下来帮您！您有啥事儿，尽管吩咐我阿丑！”
千鹤心中微暖，点点头：“好，谢谢你阿丑。”
阿丑咧嘴笑着，正准备去厨房问问晴子药怎么煎，目光却下意识地扫过衣帽架——那里挂着海辰刚刚脱下的、笔挺的墨绿色将军常服外套。
就在这一瞥之间，阿丑脸上那憨厚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一下，小眼睛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敏锐的光芒，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衣帽架旁，小野晴子正背对着她们。她似乎是在整理衣架上的衣物，动作轻柔。但阿丑的角度看得分明：晴子的一只手，正极其隐蔽、极其迅速地探入了海辰那件将军外套的内侧口袋！
她的指尖在里面极其轻微地摸索、捻动了几下，动作娴熟而谨慎，带着一种职业性的精准，绝非普通整理衣物该有的动作！
阿丑的心猛地一跳！她立刻垂下眼帘，仿佛什么都没看见，脸上迅速恢复了那种傻乎乎的、带着点局促的笑容。
她非但没有立刻离开，反而装作笨拙地整理起矮几上的药包，嘴里还碎碎念着：“哎呀，这药包捆得真结实…杜大夫说一副药煎两次…水要放多少来着…”
她故意把动作放得很慢，像是在努力回忆医嘱，实则眼角的余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死死锁定了晴子的背影和那只在口袋里的手。
晴子的动作极其短暂，不过两三秒。她似乎没有摸到想要的东西，手指很快便抽了出来，顺势将外套口袋的边缘轻轻抚平，动作流畅自然，不留一丝褶皱。
然后，她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整理着衣领，甚至用手温柔地抚平了军装肩章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那姿态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迷恋，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做完这一切，晴子才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婉得体的笑容，仿佛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窥探从未发生。她看向阿丑和千鹤，柔声道：“千鹤，药拿来了？我看看，杜大夫开的方子很温和，我这就去给你煎上。阿丑姑娘，麻烦你给夫人倒杯温水来好吗？”
“哎！好嘞！”阿丑立刻应声，声音响亮，脸上堆满了那种毫无心机的、滑稽的笑容，仿佛刚才的警觉从未存在过。
她动作麻利地拿起桌上的水壶和水杯，转身走向茶水柜，背对着晴子和千鹤时，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小眼睛眯成一条更细的缝，里面闪烁着与她外表截然不同的、如同冰原上警觉小兽般的精光。
她一边倒水，一边在心里飞快地盘算：这个新来的“姐姐”，对司令的衣服…似乎“关心”得有点过头了？那动作，绝不是第一次干！司令的口袋里…会有什么？她到底想找什么？是关心妹夫？还是…另有所图？
阿丑将温水递给千鹤，脸上重新挂起憨笑：“夫人，水来了，温的，正好喝。”
千鹤接过水杯，看着阿丑滑稽又认真的样子，再次觉得心情好了不少，完全没注意到刚才那无声的暗流。
而阿丑，则像个最忠诚的影子，安静地站在一旁，脸上笑着，心里那根名为警惕的弦，却因为晴子那个看似不经意的动作，悄然绷紧了。
那保卫领地、观察细节的本能，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
这个笑起来温温柔柔的晴子小姐…恐怕不简单。她阿丑既然答应了司令要照顾好夫人，那这屋子里，除了夫人，谁都得多留个心眼！她得做个“笑面虎”，表面傻呵呵，暗地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