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只剩下彼此交错的呼吸声。
厉战野的手仍扣在黎烬的手腕上,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意味。他刚才那句“不会太久”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心间漾开一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
黎烬垂下眼帘,避开他过于专注的视线,目光落在他刚刚被缝合好的伤口上。细密的针脚像一条蜈蚣,爬在他线条流畅的小臂上,带着一种脆弱与强悍交织的矛盾感。
“我去拿绷带。”她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厉战野松开了手。
黎烬起身,走到医疗箱旁,拿出无菌绷带和剪刀。当她转身回来时,发现厉战野已经慵懒地靠进了沙发里,闭着眼睛,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柔和了他平日里过于冷硬的线条。
她犹豫了一下,再次跪坐在他身侧的沙发上,开始为他包扎。她的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他,一圈圈白色的绷带缠绕上去,覆盖住那道新鲜的伤疤。
“手法很熟练。”他突然开口,眼睛依旧闭着。
黎烬的手微微一顿:“以前……经常处理。”
在地下拳场,受伤是家常便饭。没有队医,没有精良的药品,很多时候只能靠自己或者同伴粗糙地处理。那些记忆并不美好,带着血腥和疼痛的味道。
厉战野睁开了眼睛,深邃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侧脸上:“以后不需要了。”
这句话很轻,却像一道暖流,猝不及防地撞入黎烬的心房。以后不需要再独自舔舐伤口,不需要在疼痛中咬牙硬撑。这是一种承诺,一种她从未奢求过的庇护。
她沉默着打好最后一个结,剪断绷带。
“好了。”她准备起身离开这个过于暧昧的空间。
“坐着。”厉战野的声音带着一丝命令,却又奇异地混合着一点沙哑的疲惫。
黎烬动作僵住,看着他重新闭上眼睛,似乎不打算再说什么,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她只好维持着跪坐的姿势,待在原地。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淌。她能清晰地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能看到他胸膛规律的起伏。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他身上特有的冷杉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心安的味道。
这种安静与亲近,比任何激烈的冲突或暧昧的言语都更让她心慌意乱。她偷偷抬眼打量他,从他浓密的睫毛,到挺拔的鼻梁,再到微微抿着的、线条优美的薄唇。这个男人,强大、冷酷、难以捉摸,此刻却毫无防备地在她面前闭目养神。
一种陌生的、柔软的情绪,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她的心脏。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黎烬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他突然低声开口,声音带着睡意朦胧的沙哑:
“厉晚她……小时候很怕黑。”
黎烬的心猛地一跳,屏住了呼吸。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他的妹妹,用这样一种近乎梦呓的语气。
“每次打雷,她都会抱着枕头跑到我房间。”他依旧闭着眼,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是一个转瞬即逝的、近乎温柔的弧度,“明明自己怕得要死,却还要嘴硬,说是来保护我。”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回忆一段珍藏的过往。黎烬静静地听着,仿佛能看到那个倔强又胆小的女孩,在雷雨夜抱着枕头,敲响哥哥房门的样子。
“如果她还活着……”厉战野的声音低沉下去,后面的话语模糊不清,最终消散在空气里。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黎烬听懂了他未尽的言语。如果厉晚还活着,他或许不会变成如今这副冷硬的模样,不会将所有的柔软都深埋在仇恨之下。
这一刻,她看到的不是一个冷酷无情的霸总,而是一个背负着沉重过往、内心藏着柔软角落的男人。那些因“利用”而产生的芥蒂,似乎在这一刻,被一种更深层次的理解所冲淡。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他微蹙的眉心时,骤然停住。她在做什么?
就在她想要收回手的瞬间,厉战野却突然动了。他的大手精准地握住了她悬在半空的手腕,力道温和却不容挣脱。
他没有睁眼,只是将她的手掌轻轻握住,然后牵引着,贴在了自己左侧的胸膛上。
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布料,黎烬的掌心下,是他沉稳而有力的心跳。砰——砰——砰——,一声声,清晰地传递到她的皮肤,震动着她的神经。
这个动作太过亲密,太过突然,让黎烬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的指尖微微蜷缩,想要抽回,却被他按得更紧。
“感受到了吗?”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在寂静的客厅里回荡,“这里,不是铁做的。”
黎烬的心脏仿佛被这句话狠狠攥住,呼吸都停滞了一瞬。她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依旧闭目的侧脸,感受着掌心下那鲜活而温热的心跳。
他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这样握着她的手,贴在他的心口。仿佛在用这种无声的方式,回应她在墓园里的疑问,也回应着她此刻的慌乱。
这是一种比任何语言都更具冲击力的告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厉战野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均匀,握着她手腕的力道也稍稍松懈下来,像是真的睡着了。
黎烬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他的手掌温热,残留的触感久久不散。
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沙发边又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看着他沉睡的容颜。灯光下,他脸上的疲惫清晰可见,那道结痂的血痕显得格外刺目。
她拿起旁边叠放着的薄毯,轻轻盖在了他的身上。
做完这一切,她才站起身,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客厅。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仿佛生怕惊扰了这一室的静谧。
当她关上客厅的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时,才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起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他胸膛的温度和心跳的韵律。
那里,不是铁做的。
这句话,和他掌心下那真实的心跳,像一把钥匙,悄无声息地打开了她心底某扇紧闭的门。
而客厅里,在黎烬离开后,厉战野缓缓睁开了眼睛。眸中一片清明,哪里有半分睡意。他抬起那只被她精心包扎过的手臂,目光落在整齐的绷带上,指尖轻轻抚过打结的地方,唇角勾起一个极浅、极复杂的弧度。
猎网已经收紧,而他的猎物,正在一步步走入他精心编织的,以温柔为名的陷阱。只是,连他自己也开始不确定,在这场博弈中,沦陷的究竟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