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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间空地的气氛骤然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
“窦章,你怎么在这?”秦大海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沉稳,他背在身后的手对着猎妖团员打了个戒备的手势。
窦章嘴唇紧抿,一言不发,只是将身体死死挡在刘仁前方,眼神像淬了火的刀子。
就在这时,一声微弱的、却带着锋利冰碴的声音,从窦章身后响起。
“秦……大海……”刘仁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那双曾经锐利的眼眸此刻浑浊不堪,却依旧像垂死的鹰隼般锁定目标,“怎么……看我快不行了……就迫不及待……带人来……杀窦章?”
他每说几个字,就艰难地喘息一下,鲜血从嘴角不断溢出,但话语中的护犊之意与凛然杀机,却让秦大海脊背一寒。
“那你……可以……试试……”刘仁几乎是磨着牙齿吐出最后几个字,那柄染血的【霜刀听雪】微微震颤,发出低不可闻却令人心悸的嗡鸣。
“老师……”窦章心头巨震,酸涩的热流猛地冲上鼻腔。他从未想过,一个人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心中最先燃起的,竟还是保护他人的念头。
这一刻,某种稚嫩的东西在他心中彻底碎裂,一股灼热的、名为“力量”的渴望,如同岩浆般在他血脉中奔腾咆哮——他再也不要,再也不要只能这样无力地看着别人为他牺牲!
“刘老师,”秦大海脸色变了几变,强自镇定地否认,“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窦章是我同学,我为什么要杀他?”
“哟,这不巧了吗?”一个戏谑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打破了这脆弱的平衡。野狗如同鬼魅般从林间阴影中跃出,轻巧地蹲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脸上挂着令人厌恶的坏笑,“大家都聚到一起了,真热闹啊。”
他晃了晃手中那个装着窦章血液的透明小瓶,对着秦大海高声喊道:“少爷,东西到手了!”
“野狗!你……!”秦大海脸色瞬间黑如锅底,心中将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骂了千百遍。
“秦大海!你们果然是一伙的!”窦章目眦欲裂,指着秦大海的怒吼声带着被算计的痛楚与愤怒。
“窦章,”秦大海深吸一口气,知道已无法抵赖,声音沉了下来,“原先我好言与你交易,是你自己不识抬举。所以,我只能用我自己的方式……‘取’回我需要的东西。”
铮——!
一声清越的刀鸣骤然响起!
一道冰冷的寒光,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如同毒蛇出洞,瞬间停驻在秦大海的眉心之前!刀尖凝聚的杀意刺得他皮肤生疼,死亡的阴影如此真切地笼罩下来。
是刘仁!他仅凭意志,催动了最后一丝灵力,挥出了这警告性的一刀。
“把东西……交出来。”刘仁的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消散,但那其中不容置疑的意志和凛冽的杀机,却让整个缓坡的温度骤降,“否则……死……”
秦大海的额头瞬间沁出冷汗,身体僵硬,一动不敢动。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稍有异动,这把悬于眉心的利刃就会瞬间贯穿他的头颅。一个灵宫境巅峰强者的濒死一击,哪怕他被职业猎妖团包围,也绝无幸理。
时间仿佛凝固。秦大海的脑海中飞速权衡,脸色由青转白,最终,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他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野狗……给他!”
野狗意外地挑了挑眉,似乎没料到秦大海会如此干脆地妥协。但他也没多问,手腕一抖,将那小巧的玻璃瓶抛向了窦章的方向。
啪嗒一声轻响,瓶子落在窦章不远处的草地上。一匹机敏的月纹狼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叼起瓶子,送到了窦章手边。
“滚……”刘仁耗尽力气,吐出最后一个字。
月纹狼群低吼着,缓缓让开了一条通路。猎妖团的成员们如蒙大赦,慌忙后撤。秦大海在转身离去前,目光复杂地看了窦章一眼,将一个随身的小型急救包扔了过去。
“窦章,我说过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沙哑,“我无意杀你……我也只是,听命行事……”
还有一句未能出口的话,在他心底沉重地回荡:“我也只是想活下去……像个人一样活下去。”
随着秦大海等人的身影消失在林间,野狗也对窦章做了一个轻佻的“再见”手势,身形一晃,便如同融化般消失在阴影之中。
危机暂时解除,窦章立刻抓起急救包,手忙脚乱地拿出绷带和止血剂。然而,当他颤抖着手掀开刘仁那被鲜血浸透的外套时,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
泪水,无法控制地汹涌而出。
在那破碎的衣物之下,一个狰狞的巨大空洞,贯穿了刘仁的胸膛,透过它,甚至能看到身后粗糙的树干。这样的伤势……根本不是区区绷带和止血剂能够挽回的。
“小子……不要哭。”
忽然,刘仁的声音再次响起,竟比刚才清晰了一些,脸上也泛起一种不正常的潮红。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那笑容疲惫而温柔,仿佛看穿了一切。
“死亡……并不可怕……”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密林的遮挡,望向了某个遥远的地方,“死亡是……凉爽的夏夜……可供人……无忧的安眠……”
“窦章……听着!”
下一刻,他那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刀锋斩断钢铁般的决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燃烧的灵魂里直接抠出来,狠狠砸进窦章的耳膜:
“不准哭!把眼泪……给我憋回去!”
窦章被这突如其来的厉喝震得呆住,泪水僵在眼眶里。
“老子……地灵境修士刘仁……这辈子……杀过妖,屠过魔,守护过无数的普通人……也爱过一个最好的人……也恨过一个该千刀万剐的杂碎!” 他的瞳孔开始不受控制地扩大,但目光却如同实质般钉在窦章脸上,“今天……护着你小子死……老子……不亏!”
他的呼吸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抽吸都带着血沫的声响,但他依旧死死撑着那口气:
“你……是神眷者!是【西方白虎】选中的神眷者!” 他的手猛然抓住窦章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这世界……从来他妈的不是童话!力量……不是恩赐……是诅咒!是责任!”
“从今天起……你的命……不再是你一个人的!” 他几乎是咆哮出来,尽管声音已经扭曲变形,“你得替那些平凡的、弱小的、你爸妈……还有街上那些跟你抢糖吃的小屁孩……扛起来!扛起一片天!”
“别再……浑浑噩噩……当你的烂泥塘小怪兽了……” 他的力气在飞速流逝,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无尽的疲惫和最后的、不容抗拒的托付,“给我站起来……当……当他们的神……”
他的气息骤然变得急促而短促,眼神开始涣散,但仍旧挣扎着,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吐露出最后的牵挂:
“帮我……照顾……锦瑟……”
最终,那凝聚的光芒从他眼中彻底散去。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他喃喃低语,嘴角竟缓缓勾起一抹释然而温柔的弧度,仿佛看到了最心爱的人正站在光的尽头对他微笑。
“婉华……等等我……”
他那只一直紧握着窦章的手,微微抬起,向着空无一物的前方,仿佛想要抓住什么,最终,却无力地垂落。
林间喧嚣的风,在这一刻仿佛也屏住了呼吸,变得轻柔而寂静,生怕打扰了这个历经磨难、终于得以与挚爱重逢的可怜人……
窦章跪在原地,旁边是那瓶失而复得的、染着自己鲜血的瓶子,看着老师安详却再无生息的容颜,无声的泪水浸湿了衣襟。悲伤、愤怒、责任……无数沉重的情绪在他心中交织、沉淀。
他知道,那个总是带着点痞气、却会在关键时刻为他遮风挡雨的刘老师,真的走了。
而他,窦章,那个自诩为烂泥塘里的小怪兽,必须站起来,必须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