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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秋初,一场夜雨过后,清晨的空气里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和泥土的清新味道。城市刚刚苏醒,早高峰的车流尚未完全汇聚成令人窒息的洪流,只有零星车辆驶过湿漉漉的柏油路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市局刑侦支队办公室里却已经是一片忙碌景象。咖啡机的蒸汽嘶嘶作响,混合着打印机的嗡嗡声和键盘敲击声,构成了清晨办公区的背景音。林宸来得一如既往的早,他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案卷资料摘要,但他似乎并不完全专注,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偶尔掠过窗外被雨水洗刷得格外干净的梧桐树叶。

他对面工位的张猛正大口对付着一个煎饼果子,吃得啧啧有声,一边还含糊不清地跟旁边工位的内勤女警苏晓雯抱怨:“这家的薄脆不行,软塌塌的,还是老东门那家够劲道。”

苏晓雯笑着摇摇头,递过去一张纸巾:“张哥,注意点形象,油都快滴到卷宗上了。”她手边整理着一沓刚打印出来的文件,动作麻利而有序。

这时,支队长陈建国办公室的门开了。陈队端着那个泡着浓茶的搪瓷杯走了出来,眉头习惯性地微蹙着,目光在办公区扫了一圈。他年近五十,身材保持得依旧挺拔,警服穿得一丝不苟,眉宇间带着长期一线工作沉淀下来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手头没事的都过来一下,”他的声音不高,但自带一种能让嘈杂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的穿透力,“刚接到指挥中心通报,城西锦绣家园小区发生一起命案,情况有点特殊。”

“特殊”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连林宸也收回了投向窗外的目光,抬起头看向陈队。

张猛三两口把剩下的煎饼塞进嘴里,胡乱擦了擦手:“命案哪有不特殊的?走吧林宸,活动活动去。”他习惯性地招呼林宸,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磨合,他虽然有时还是觉得林宸这小子脑子太绕、有点不接地气,但对其破案的能力却是心服口服。

林宸点点头,合上电脑,站起身。他的动作总是显得有些不紧不慢,但眼神里已经透出了专注的神色。

苏晓雯赶紧将死者的初步信息资料分发给要出现场的几人。

警车穿过渐渐繁忙起来的街道,驶向城西的高档住宅区——锦绣家园。车内,陈建国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眉头却越皱越紧,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旧搪瓷杯。

坐在副驾的林宸透过后视镜注意到了队长的异常沉默。陈建国平时在去现场的路上,往往会交代几句注意事项,或者根据已知信息做一些初步部署,但今天,他只是看着窗外,脸色异常凝重。

“陈队,有什么不对吗?”林宸开口问道。

陈建国似乎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声音有些低沉:“指挥中心通报的现场初步情况……死者的状态,现场的布置……让我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案子。”

“很多年前的案子?”开车的张猛插了一句,“类似的案子?”

“不是类似,”陈建国摇了摇头,眼神有些飘远,仿佛陷入了回忆,“如果现场描述准确的话……那简直是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林宸心里微微一动。犯罪者会有模仿作案的情况,但要做到让经验丰富的老刑警用“一模一样”来形容,绝非易事。每一个案发现场都有其独特的、无法完全复制的细节,凶手的心境、受害者的反应、环境的微小差异,都会留下不同的印记。

“是哪一起案子?”林宸问。

“‘红绳悬尸案’,”陈建国吐出几个字,声音更沉了,“十五年前,我还在城西分局的时候办的,那时候……我还不是队长。”

红绳悬尸案?林宸迅速在脑中搜索了一下,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他警校期间和研究案例时,专注于近十年的高智商犯罪和疑难案件,对于更早的、已经告破的案件,除非极其典型,否则不会过多关注。

张猛显然也没听说过,好奇地问:“十五年前?那案子轰动吗?”

“在当时,算是大案要案了,手段非常……诡异残忍,社会影响很坏。”陈建国似乎不愿多谈细节,“我们花了很大力气才破案,凶手也早就伏法了。”

一个已经告破多年、凶手伏法的案子,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一模一样的现场?

是模仿犯罪?但模仿者如何能得知当年案发现场那些未公开的、极其细节的布置?警方的案卷记录虽然详尽,但总有一些细节是不会对外披露的。

难道是……当年抓错了人?这个念头在林宸脑中一闪而过,但他很快否定了。陈建国办案严谨是出了名的,如果他如此确定凶手伏法,那可能性极低。

或者,是当年凶手的同谋?或者某个极其了解内情的人,在事隔多年后,重新以此方式犯案?

警车驶入锦绣家园小区。小区环境清幽,绿化很好,楼间距也宽,看得出房价不菲。案发现场位于小区中心位置的一栋高层住宅的顶层复式。

单元楼下已经拉起了警戒线,派出所的民警和先期赶到技术中队的同事正在维持秩序和进行初步勘查。空气中还残留着雨后的潮湿气息,混合着一种无形的紧张感。

林宸、陈建国、张猛以及技术科的赵思妍先后戴上鞋套、手套、头套,在技术中队同事的指引下,走进了楼道,乘电梯直达顶楼。

电梯门一开,压抑感便扑面而来。楼层的走廊里站着几名脸色凝重的警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难以言喻的气味——是血腥味混合着一种……若有若无的奇异香味。

复式公寓的房门开着,技术中队的同事正在进进出出。

陈建国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才迈步走了进去。林宸紧跟在他身后,敏锐地注意到陈队长的脚步似乎比平时沉重了几分。

入户是宽敞的客厅,装修奢华,但此刻一片狼藉。显然经过一番挣扎和打斗,茶几翻倒,花瓶碎裂,水和鲜花散落一地。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客厅正中央的景象。

一具男性的尸体,仰面朝天躺在昂贵的地毯上。死者穿着睡袍,年纪大约四十多岁,身材微胖,面部因极度惊恐而扭曲,眼睛圆睁,瞳孔早已涣散,却仿佛还在凝视着天花板上的吊灯。他的致命伤在胸口,锐器伤,一刀毙命,手法干净利落。

但这些,仍不是让所有经验丰富的刑警都感到脊背发凉的原因。

真正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尸体的摆放和周围的布置。

死者的双手交叠放在胸前,手里被塞入了一个奇怪的物品——一个老旧的、漆皮剥落的火柴盒。而在他的手腕上,赫然缠绕着数圈红色的丝线!那红色极为鲜艳夺目,在略显昏暗的室内和尸体苍白的皮肤衬托下,显得格外诡异和不祥。

红绳的另一端,并非固定在某处,而是以一种复杂而具有某种奇异仪式感的方式,缠绕在尸体周围的家具上——比如桌脚、椅腿,甚至向上延伸,系在了垂下的吊灯灯座上,形成一种既束缚又连接的诡异画面。仿佛死者被这些红绳困在了这个空间,又仿佛这些红绳是某种通往未知世界的桥梁。

在尸体周围的地面上,还用某种白色的粉末,撒出了几个歪歪扭扭、无法辨认的符号。那股奇异的淡淡香味,似乎就是从这些粉末和红绳上散发出来的。

整个现场,暴力与诡异的宁静交织,混乱与精心的布置并存,充满了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割裂感和仪式感。

“我操……”张猛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低骂了一句,即便是他这种见惯了现场的老刑警,也觉得这场景有点瘆人。

赵思妍倒是依旧冷静,她已经拿出了相机开始拍照,同时示意助手开始收集地面上的白色粉末和检查红绳,但她的眉头也微微蹙了起来,显然也觉得这现场非同寻常。

林宸的目光快速而仔细地扫过现场的每一个细节——翻倒的茶几角度、散落物品的分布、血迹的喷溅形态、红绳缠绕的方式和打结的习惯、白色符号的笔画特征……所有信息像潮水般涌入他的大脑,等待后续的处理和分析。

然而,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站在最前面的陈建国。

只见陈建国脸色铁青,嘴唇紧抿,握着那个旧搪瓷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具被红绳缠绕的尸体,眼神中充满了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深切的、几乎无法掩饰的愤怒和……恐惧?

那不是对血腥现场的恐惧,而是一种对某种超出理解的、不应再现的事物的本能抵触。

“陈队?”林宸轻声唤道。

陈建国猛地回过神,但目光依旧无法从尸体上移开,他的声音干涩得几乎有些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没错……就是这样……分毫不差……”

他猛地转头看向林宸和张猛,眼神锐利得吓人:

“红绳悬尸案!手法、布置、甚至这个他妈的火柴盒!都和十五年前一模一样!”

办公室里那种不祥的预感成了真。一起尘封多年的旧案,以其最血腥、最诡异的面貌,在原办案警官面前,重演了。

“技术队,仔细勘验!特别是那些红绳的打结方式、白色粉末的成分,还有那个火柴盒,当年……”陈建国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恢复指挥官的冷静,“当年这些细节是关键!注意提取所有可能的生物检材,凶手不可能完全复制而不留下新的痕迹!”

技术中队的同事们立刻应声,更加小心地开展工作。

“张猛,带人立刻排查这栋楼的住户,访问邻居,昨晚到今天早上有没有听到或看到任何异常动静!查清楚死者身份、社会关系、有无与人结怨!”

“是!”张猛领命,立刻带着几个刑警出去了。

“林宸,”陈建国看向林宸,眼神复杂,“你……跟我来阳台。”

林宸默不作声地跟着陈建国走到客厅连接的大阳台上。楼下小区的绿化和远处城市的轮廓在晨光中逐渐清晰,但两人都无心欣赏。

陈建国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根点上,狠狠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侧脸显得格外紧绷。他平时很少在室内或者现场抽烟,可见此刻心情之震荡。

“十五年前,也是这样的天气,下过雨的早上。”陈建国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浓浓的疲惫感,“发现场也是一个高档小区,也是顶层复式。死者是个富商,现场就和现在一样……打斗痕迹,一刀毙命,红绳缠腕,手握火柴盒,地上撒着奇怪的符号,空气里也是这种怪香味……”

他吐出一口烟,继续道:“那时候监控没现在这么发达,侦破手段也有限。这案子因为现场太诡异,消息没完全捂住,传出去后闹得满城风雨,舆论压力极大。我们成立了专案组,没日没夜地查……”

“凶手抓到了吗?”林宸问。

“抓到了。”陈建国肯定地点点头,眼神却更加晦暗,“一个叫孙鹏的男人,是死者公司里的一个中层管理,因为一笔奖金分配不公,对死者怀恨在心。他承认了罪行,所有证据链也都对得上。特别是……他准确说出了那些未公开的细节,比如红绳的特殊缠绕顺序、符号的具体形状、甚至火柴盒里少了几根火柴……这些只有真凶才知道。”

“那他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杀人?这些布置有什么意义?”

“他说……”陈建国顿了顿,脸上掠过一丝厌恶和不解,“他说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有神仙告诉他,这样处理尸体,可以让死者的魂魄无法超生,永远被困在原地,并且能把死者的财运通过红线转嫁到他身上。他说他信了,就照做了。精神鉴定结果显示他没有说谎,但也显示他并无精神疾病,只是有些迷信和偏执。”

一个迷信而偏执的凶手,为了转运而用极其残忍诡异的方式杀人?这个动机听起来虽然荒诞,但在现实中并非没有先例。

“案子结了,孙鹏被判了死刑,早就执行了。”陈建国掐灭了烟头,声音沉重得像压了一块巨石,“这件事本该彻底结束了才对……”

一个已经伏法十五年的凶手,一个已经盖棺定论的案子。

那么眼前这一切,又该如何解释?

完美的复刻。不仅仅是作案手法的模仿,更是那种弥漫在空气中的诡异仪式感的再现。这绝不是简单的模仿犯能做到的。模仿犯往往会模仿核心手法,但总会忽略或无法得知那些最细微、最不为人知的细节。

而这个现场,根据陈建国的反应来看,细节的还原度达到了令人震惊的程度。

是谁?为了什么?

挑衅警方?尤其是挑衅当年主办此案的陈建国?

或者,是想证明当年抓错了人?真凶另有其人,如今出来示威?

还是……某种更黑暗、更难以理解的目的?

林宸的大脑飞速运转着,无数种可能性被提出、分析、筛选。但他表面上依旧平静,只是目光投向客厅内那具被红绳缠绕的尸体,眼神变得愈发深邃。

“陈队,”林宸缓缓开口,“当年的案卷,还能调出来吗?所有的细节,包括那些未公开的。”

“能!”陈建国斩钉截铁地说,“回局里我就打报告,立刻调阅原始案卷!我倒要看看,是哪个王八蛋在装神弄鬼!”他的语气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任谁耗费巨大心血侦破的案件,在十五年后以这种方式被否定、被挑衅,都无法保持冷静。

尤其是,此案似乎还牵扯到一些陈建国不愿多言的、更深层次的东西。林宸能感觉到,陈建国的愤怒和震惊之下,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这起旧案,对他而言,或许并不仅仅是一起成功的战绩那么简单。

这时,赵思妍从客厅里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初步勘验的平板电脑,脸色凝重。

“陈队,林宸,”她说道,语气是惯常的冷静,但语速稍快,“初步看了一下,有些地方很奇怪。”

“说。”陈建国沉声道。

“首先,地面的白色粉末,初步判断是普通的粉笔灰混合了一种很少见的香料,香味来源就是它。和当年案卷记录里的一样吗?”

陈建国脸色难看地点点头:“一样。当年也是粉笔灰掺香料,香料成分很复杂,像是几种拜佛用的香混合磨碎的。”

“第二,红绳。”赵思妍调出几张特写照片,“材质是普通的红色棉线,市面上很常见。但是缠绕方式和打结的方法,非常特殊和复杂,我对比了一下刚才从内网临时调取的当年案卷里的现场照片……”她顿了顿,抬起头,看着陈建国和林宸,“几乎完全一致。特别是这几个绳结的打法,非常古老生僻,像是某种民间法术里的结印方式。”

陈建国的呼吸又粗重了几分。

“第三,也是最奇怪的,”赵思妍将平板电脑递过来,上面是那个老旧火柴盒的特写,“这个火柴盒,和当年现场发现的那个,是同一个型号,甚至生产批次都可能接近。但这不可能啊,这种老式火柴盒早就停产十几年了。”

一个十五年前可能就该消失的物件,出现在了十五年后的凶案现场。

“还有,”赵思妍补充道,她指向客厅的某个角落,“我们在那边窗帘后面,发现了一个很小的磨损痕迹,像是某种重物曾经在那里轻微拖动过,但这个痕迹很新,和现场其他痕迹的陈旧程度不符。另外,死者虽然穿着睡袍,但他脚底很干净,而从门口到客厅中间,有明显挣扎拖拽的痕迹,理论上他脚底应该会沾上灰尘或碎屑,但却没有,像是……死后被人移动过,或者仔细清理过脚底?”

林宸接过平板,仔细看着那些细节照片。他的目光尤其在那个火柴盒和地面的符号上停留了很久。

完美的复刻?

不。

世界上不存在真正的完美复刻。

只要不是同一个人在同一时间地点作案,就必然会留下新的痕迹,也必然会因为时间、环境、执行者的不同而产生细微的差异。

而这些差异,就是破绽的开端。

这个凶手,极力想要复制过去,但却似乎又在无意识中,或者说,刻意地,留下了属于自己的印记?

是失误?还是某种故意的提示?

“陈队,”林宸抬起头,眼神恢复了平时的清明和冷静,“看来有人对我们警方的办案能力,尤其是您的办案能力,非常‘感兴趣’。他不仅仔细研究了过去,还可能……发现了一些我们当年未曾注意的东西。”

他顿了顿,说出了最关键的那个问题:

“这个凶手,他如此大费周章地重现一个十五年前的旧案现场,他想要的,恐怕不仅仅是再杀一个人那么简单。”

“他像是在传递一个信息,或者……”

“开启一场游戏。”

一场针对警方,尤其是针对陈建国,甚至可能将所有人都卷入其中的……危险的镜像游戏。

窗外,阳光终于完全穿透云层,照亮了城市,却无法驱散这间豪华公寓里弥漫的诡异寒气。一起跨越了十五年的阴影,带着冰冷的嘲讽和未知的目的,再次笼罩了下来。

陈建国看着客厅中央那抹刺眼的红色,拳头悄然握紧。

而林宸的目光,则再次投向了那个老旧的火柴盒,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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