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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符元年(874年)的中秋,流求北部的空气依旧温热,却已带上了一丝清爽。经过数月小心翼翼的经营,以剿灭海寇的义举和持续公平的交易为基石,镇南堡与周边凯达格兰族等土着部落之间的信任,如同沿海平原上新垦出的禾苗,脆弱却顽强地生长起来。马绰审时度势,认为正式确立规则的时机已经成熟。

他派出使者,携带着比以往更为丰厚的礼物——光洁的瓷器、色彩斑斓的苏杭绸缎、数十口铮亮的大铁锅以及整袋的雪白盐巴,郑重邀请周边最具影响力的几位部落头目前来业已初具规模的镇南堡会谈,共商“长久和平与往来之事”。

会盟之日,镇南堡肃穆非常。寨门大开,通往主厅的道路两旁,并非林立着刀出鞘弓上弦的士兵,而是每隔数步肃立着一名盔明甲亮、挺立如松的军士,他们手中的兵刃熠熠生辉,展现的是纪律与力量,而非威胁。这是一种精心设计的姿态:既彰显实力,又表达和平的诚意。

几位头人在族中勇士的护卫下,怀着忐忑与好奇步入堡内。他们看到的不再是简陋的窝棚,而是整齐的营房、高耸的望楼、储备丰裕的仓库,以及那些面容精悍、行动有素的唐人。这一切都加深了他们对于这个邻居“强大却守序”的印象。

会谈设在一处宽敞的厅堂内。马绰早已备下盛宴,酒肉香气四溢。他细心听取了通译(由被救汉商和略通汉语的土着担任)关于土着饮食禁忌的建议,特意避开了某些部落视为图腾或不洁的食物,以示尊重。石麻亦卸下平日悍匪般的杀气,身着正式军袍,陪坐一旁,其威严本身便是一种无声的震慑。

会谈过程缓慢而艰难。语言障碍使得每一句话都需要反复解释、比划。利益的博弈在温和的表象下暗流涌动。马绰的核心诉求是明确的疆界划分与稳定的贸易机制,而头人们则更关心自身安全、猎场归属和交易物品的价格。

马绰展开一幅初步绘制的周边地域草图(虽然粗糙,但山川河流位置大抵不错),用笔在上面大致划分:“以此山脊为界,其西、其北,林莽深密之处,乃贵部狩猎采撷之地,我等绝不擅入。以此溪流为界,其东、其南,沿海平坦之地,由我堡垦殖驻守,贵部亦请勿轻易越界惊扰。如此,牛羊不相犯,可好?”

头人们凑近观看,低声议论良久。他们对于“画地为界”的概念感到新奇,但地图上清晰的地貌标识让他们理解了其中的含义。经过反复磋商,边界线几经微调,最终得以确定。

关于贸易,马绰提出设立固定的“榷场”,每月定期开市数次。他承诺提供更多、更优质的铁器、盐、布匹和谷物,并给出了一个相对公道的兑换比例(例如,一口铁锅换多少张上等鹿皮,一石盐换多少斤樟脑)。头人们最关心的就是铁器和盐,见到马绰给出的条件比他们暗中与零星海盗交易优厚得多,且更有保障,最终纷纷点头同意。

最重要的互不侵犯和互助条款,则更多是基于之前建立的信任和共同的利益(如对付海寇)。双方承诺尊重彼此生命财产,遇有外敌(特指海盗或其他不友好的强大势力)威胁时,需及时通报,并视情况提供帮助。

所有条款逐条确认后,接下来是最具象征意义的仪式——歃血为盟,祭祀天地。这是跨越文化的、对誓言最庄重的确认方式。双方各出一名代表(马绰与最有威望的头人),用匕首划破掌心,将鲜血滴入盛满酒液的陶碗中,混合后,各自饮下一半,其余分洒于地,敬告天地鬼神。他们以各自的语言和方式,向各自信仰的神灵起誓,必将遵守今日之约。肃穆的氛围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一种奇妙的、基于共同利益的纽带就此缔结。

协议既成,镇南堡的发展顿时驶入了快车道。

束缚既去,大规模的垦荒浪潮迅速席卷了划定的平原区。来自浙东、经验丰富的农夫们成为了主导力量。他们惊喜地发现,这片新土异常肥沃,气候温热,雨水充沛。引种的水稻长势喜人,竟可达到一年两熟,产量远超故乡;麦、粟、豆类等作物也适应性良好。各种带来的蔬菜瓜果种子在此地落地生根,长出的果实甚至更为硕大鲜美。一片片沼泽被排干,丛林被砍伐,取而代之的是整齐的田垄、汩汩的渠水、以及星罗棋布的农家院落和存储粮草的仓廪。镇南堡的粮食自给能力飞速提升,甚至开始有了盈余。

因为再无后顾之忧,堡垒的建设全力加速。最终,一座功能齐全、防御森严的要塞完全落成。夯土包砖的城墙厚实坚固,箭楼高耸,可俯瞰四周原野与海面;深挖的壕沟引入了溪水;坚固的寨门日夜有士兵守卫。港口设施也得以扩建和加固,修建了简易的栈桥和防波堤,使得庞大的楼船和海鹘船和运输船能够安全停靠、装卸货物。镇南堡真正成为了一个进可攻、退可守,兼具军事、贸易、农业功能的强大基地。

约定的“榷场”在堡外一片开阔地上设立起来。每逢开市之日,景象空前热闹。土着民众背着捆捆的鹿皮、成袋的樟脑、珍贵的草药、晒干的鹿茸以及各种山禽野味、奇异水果,从山林中涌来。唐人则摆出雪白的盐垛、闪亮的铁制刀斧锄锅、色彩鲜艳的布匹绸缎、实用的陶罐瓷器以及美味的粮食。交易声、议价声、笑声混杂在一起,虽然语言不通,但比划的手指和真诚的笑容是最好的沟通工具。贸易不仅极大丰富了双方的物质生活,更深层次地促进了文化接触和理解,一些简单的词汇开始在双方之间流通。

马绰和石麻并未因眼前的繁荣而满足。他们的探索范围持续向南扩展,探索队的足迹深入更多未知的溪谷、翻越更多的山岭,与更南方的部落进行了初步的、谨慎的接触。他们不断修正和充实着流求北部的地图,详细标注了物产分布、部落位置、水源地、险要地形等重要信息。这些宝贵的一手资料被精心整理成册,通过定期往返的舰船,送往翁山钱镠的手中,成为其制定更大战略决策的重要依据。

至乾符二年(875年)秋,经过一年多的艰苦经营与智慧斡旋,镇南堡已然彻底褪去了初至时的稚嫩与惶恐,如同一颗深深嵌入流求北端的坚固铆钉,巍然屹立于山海之间。它不再是一个风雨飘摇的前哨,而是一个拥有强大自给能力、与周边环境形成良性互动、充满活力的繁荣拓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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