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的夏天,热得像口烧红的铁锅。
苏浙皖交界的“鱼米之乡”,空气中弥漫着稻谷的焦香和一种更呛人的味道——恐慌。
沈逸风赶到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一沉:巨大的粮仓前,上百名粮商红着眼,举着“粮价暴涨十倍”的告示,像一群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
粮仓的麻袋山已经见了底,只剩下几堆零散的稻谷,在烈日下泛着金色的绝望。
“沈老板!再没粮,米价就要飞上天了!百姓要抢粮,要造反了!”一个胖胖的粮商代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流满面。
他身后,是无数双同样充满血丝的眼睛。
沈逸风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粮仓高高的围墙和那扇紧闭的铁门上。
他知道,真正的敌人,不在这里。
同一时刻,上海钱庄的总控室,电报机疯了一样响着。
林文博,这位负责全国粮运的经理,满头大汗地盯着墙上的“全国粮价指数”图,红线像失控的野马,一路狂飙。
“先生!所有产粮区的急报都来了!日军通过控制的伪政权,用庄票大量套购新收稻谷!他们开出高价,粮行根本顶不住!库存……全空了!”
“运输线呢?”沈逸风的声音异常冷静。
“全断了!”林文博捶了下桌子,“日军战机在天上盯着,任何往产粮区运粮的船队、车队,都被当成了目标!我们的储备粮,运不出去!”
危机,从金融的黑账本,蔓延到了民生的白米饭。
沈逸风立刻明白了龟田大将的意图——用庄票的信用做杠杆,透支收购粮食,人为制造一场覆盖全国的粮荒。
粮价一涨,民心就乱,金融的根基也就塌了。
这是比假票和挤兑更歹毒的“粮食绞杀战”。
他驱车赶到那座即将见底的粮仓。
粮商们看见他,像看到了救星,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哭诉。
沈逸风没有说话,他径直走到最大的粮垛前,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张被风吹落的纸。
那是日军的“禁运令”,上面盖着伪政权的公章,禁止任何民间粮商向“非指定区域”售粮。
“先生,”粮商代表抽泣着,“他们就是用这张纸,断了我们的活路!”
沈逸风站直身体,将那张“禁运令”撕得粉碎。
纸屑在热风中飘散。
“传我命令。”他环视众人,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第一,所有粮行,敞开收购百姓家里的余粮,有多少收多少,当场付庄票,不打白条!第二,联系新四军控制的根据地,不惜一切代价,从苏北、皖东调粮!第三,告诉百姓,庄票就是粮本,只要庄票在,粮食就不会断!”
傍晚,一支特殊的船队趁着夜色,从一条隐秘的河道悄悄出发。
船上是沈逸风紧急调拨的、从华北和华南总库挤出来的最后一批储备粮。
阿福亲自带队,船上装着高射机枪,两岸是游击队提前布置好的警戒哨。
这是一场与日军战机赛跑的死亡航线。
粮仓前,沈逸风看着粮商们重新开始收购百姓的余粮,看着堆积如山的稻谷再次开始流转,他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
“先生,”林文博走过来,指着刚收到的电报,“苏北的粮船队,已经出发了。但他们说,日军在运河沿线增加了巡逻艇。”
沈逸风望着远处沉入地平线的夕阳,将“禁运令”的碎片踩在脚下:“告诉他们,就算把船凿沉,把粮食沉进河底,也不能让鬼子得逞。粮在人在,这是我们的底线。”
夜风吹过空旷的粮仓,带着一丝凉意。
沈逸风知道,他挡住了一次直接的绞杀。
但龟田大将的棋局,远未到终了。
这场“粮食烽火”,点燃的不仅是民生的危机,更是一场关乎整个国家经济命脉的殊死搏斗。
而他,已经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