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与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中,缓慢而沉重地流淌。朱革依旧深陷于那片由诅咒与煞气构成的意识炼狱,与外界的联系只剩下那微乎其微的生命体征。套房被改造成的临时监护室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
孙胖子成了这里最固执的守护者。他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那张胖脸上再也找不到往日的嬉笑怒骂,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担忧与疲惫。他眼眶深陷,胡子拉碴,原本合身的衣服也显得空荡了些。医护人员劝他休息,他只是梗着脖子摇头,眼睛死死盯着朱革苍白的面容和屏幕上那些令人心惊胆战的数据。
他做的事琐碎而固执。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用棉签蘸着温水,小心翼翼地湿润朱革干裂的嘴唇;他会笨拙地调整着朱革枕头的位置,试图让他躺得更舒服一点;他会对着昏迷的朱革絮絮叨叨,声音沙哑:
“革,听见没?胖爷我在这儿呢……”
“咱工作室楼下那家包子铺涨价了,妈的,等回去非得跟他理论理论……”
“你可得赶紧好起来,林婉妹子前两天还问我你啥时候回去呢,我都没敢跟她说实话……”
“玄微子那老家伙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关键时候总掉链子……”
“你放心,顾家那丫头也没事,就是身子还有点虚……你他娘的可是把自己半条命都搭进去了……”
他的话语时而带着强装的轻松,时而泄露出发自内心的恐慌,更多的时候,只是一种无意识的呢喃,仿佛这样就能将生命力传递给床上毫无反应的兄弟。偶尔,当朱革的生命体征出现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哪怕只是心跳稍微有力了那么一下,孙胖子都能激动得跳起来,抓着医生的胳膊连声追问。而当数据再次回落,他便如同被抽空了力气,颓然坐回椅子上,双手捂住脸,肩膀微微耸动。
这个平日里大大咧咧、看似没心没肺的汉子,将他所有的细腻和脆弱,都毫无保留地倾注在了这无声的守护中。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国内那座熟悉的城市里,另一种形式的守护,也在悄然进行,带着焦灼与不安。
林婉最近总是心神不宁。
自从朱革出国后,他们每天都会通过视频或信息联系,虽然隔着时差,但那份默契与牵挂从未中断。可最近几天,朱革的消息变得异常简短,甚至有时隔了很久才回复,理由总是“在忙项目”、“信号不好”。孙胖子的朋友圈也停止了更新,那个平时咋咋呼呼的家伙,像是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
起初,林婉只是有些担心,以为是海外事务繁忙。她依旧每天打理着“玄革工作室”的日常,精心维护着“知命”社群的运营,将那份思念与担忧化作工作的动力。她甚至开始着手设计一个新的社群图标,想等朱革回来给他一个惊喜。
但那种不安感,如同藤蔓,在她心底悄然滋生,越缠越紧。
这天晚上,她正在电脑前修改设计稿,窗外月色皎洁,却莫名让她感到一阵心慌意乱。画笔在屏幕上勾勒出的线条,不知不觉间,竟带上了一丝凌乱和不安。她停下动作,揉了揉眉心,试图驱散那莫名的心悸。
她拿起手机,再次点开与朱革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信息还是她昨天晚上发的,问他是否安好,注意休息。朱革只回了一个“安,勿念”,便再无下文。连一个表情符号都没有。
这太不正常了。
她又尝试拨打朱革的电话,依旧是关机状态。拨打孙胖子的电话,同样是冰冷的提示音。
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女人的直觉,有时候准得可怕。
她坐立难安,在工作室里来回踱步。窗外城市的霓虹变得刺眼,往常觉得温馨的工作室,此刻却显得空旷而冷清。她想起朱革临行前那个温柔的吻,想起他让她等他的承诺……不,他绝不会无缘无故失联这么久!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梳理所有可能的线索。顾清影!对,顾清影是这次项目的负责人!
林婉没有顾清影的直接联系方式,但她记得朱革提过,顾清影的助理姓李。她翻遍了所有通讯记录和可能的信息来源,终于找到了一个可能是顾清影助理的工作邮箱。
她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坐下来,手指有些颤抖地在键盘上敲打。她没有质问,也没有哭诉,只是用尽量克制而清晰的语气,陈述了朱革和孙胖子失联的情况,表达了自己深切的担忧,并恳请对方无论如何,告知她真实情况。
邮件发出后,便是更加煎熬的等待。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她紧紧握着手机,生怕错过任何一点回复。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各种可怕的画面,让她浑身发冷。
她走到朱革平时打坐的那个角落,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淡淡的、令人安心的气息。她蜷缩在那里,将脸埋在膝盖里,无声地祈祷。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打湿了衣襟。
“朱哥……你到底怎么了……你一定要平安啊……”
此刻,异国的酒店套房内。
孙胖子正靠在椅子上打盹,连续几天的守护让他疲惫不堪。突然,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林婉发来的信息,询问是否有朱革的消息。
孙胖子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看着屏幕上林婉那充满担忧的文字,又看了看床上依旧昏迷不醒的朱革,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揉了揉脸,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最终,还是没能忍心告诉她真相。
他回复道:“林婉妹子,别担心,革就是这边项目有点棘手,忙得脚不沾地,信号也不好。胖爷我看着他呢,没事,等忙完这阵子就跟你联系。”
发出这条信息,孙胖子感觉心里像压了块巨石。撒谎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是对林婉。
几乎是同时,顾清影的助理也拿着平板电脑走了过来,低声对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顾清影汇报:“顾总,国内一位姓林的小姐发来邮件,非常担忧朱先生和孙先生的情况。”
顾清影缓缓睁开眼,接过平板,快速浏览了林婉的邮件。那字里行间克制的焦虑与深切的关怀,让她清冷的眸光微微动了一下。她沉吟片刻,对助理吩咐道:“以你的名义,用官方口吻回复,告知朱先生因参与核心项目谈判,处于保密封闭期,通讯受限,一切安好,请她不必过度担心。”
“是。”
两条带着善意隐瞒的回复,穿越遥远的距离,传回了国内。
林婉几乎是立刻就收到了孙胖子和“顾氏助理”的回复。看着屏幕上那些看似合理却透着公式化意味的文字,她非但没有安心,心中的不安反而更加浓重了。孙胖子说话从来不是这个调调,而顾氏官方的回复,更像是一种欲盖弥彰。
她不相信。
但她也知道,再追问下去,恐怕也得不到真正的答案。
她擦干眼泪,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方沉沉的夜色,眼神逐渐变得坚定。她不知道朱革在那边具体遇到了什么,但她知道,他一定正处于极大的危险或困难之中。
她不能只是在这里无助地等待。
她回到电脑前,关掉了那个未完成的设计稿。她开始更加投入地处理“知命”社群的事务,回复每一个提问,安抚每一个焦虑的成员,仿佛通过这种方式,就能将某种积极的力量传递给远方的朱革。她也将工作室打理得井井有条,仿佛他明天就会推门回来。
她要守好这个家,等他回来。
夜深了。
异国的病房里,孙胖子强打着精神,继续着他的絮叨和守护。
国内的工作室里,林婉点亮所有的灯,用忙碌和祈祷,驱散着内心的恐惧。
两个空间,两种方式,一份同样深沉而执着的守护,穿透了距离与黑暗,共同维系着那一线微弱的生机。
日夜轮转,守护不息。他们都坚信,那个创造过无数次奇迹的男人,绝不会轻易倒下。他一定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