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晨露在莲花灯的灯座上凝成细小的珠串,像谁在铜制的花瓣上挂了串碎钻。林羽蹲在灯架旁,指尖轻触灯芯——被灯油浸润的银膜泛着半透明的光泽,里面的七根发丝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像七条安睡的小鱼。
“你看发丝的颜色。”影举着矿灯凑过来,光束穿过灯芯,在石面上投下七彩的光斑,“青色的那根在动!”
林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属于自己的那根青发丝果然在微微颤动,末端系着的槐花结随着晃动,在银膜上投下细碎的影,像片会跳舞的叶子。他突然想起昨天在守诺石后找到的莲花灯,灯座内侧刻着的“兰孙亲启”四个字,此刻在晨光里泛着淡淡的金芒,与灯芯的光斑交相辉映。
“周伯说‘发丝动,是守诺者的念想在醒’。”林羽翻开日志,钢笔尖悬在纸面上方,迟迟没有落下。不知为何,今天总觉得该写点不一样的,不只是记录暗渠的发现,或是灯架的调试,而是某种更贴近心底的东西——就像李奶奶手札里那些琐碎的惦记,藏着比“守诺”更软的东西。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被“兰”字令烫出的红印已经变成淡粉色,形状像片半开的兰花瓣。影突然指着红印:“上面有字!”
凑近看,红印的纹路里果然藏着极小的字,是李奶奶的笔迹:“记着给墨兰松根,别让土板结了,花会喘不过气。”
(二)
上午给墨兰松根时,林羽在花丛深处发现了个奇怪的东西。那是块巴掌大的青石板,被茂密的兰叶遮住,板面上刻着幅微型的星图,星图中央的圆点里嵌着块月晶碎片,碎片的光正好透过石板,在地上投下朵莲花的影子——与莲花灯的形状分毫不差。
“是‘星引石’!”影用小铲子小心翼翼地把石板周围的土挖开,石板的边缘刻着行小字:“酉时三刻,石影与灯重合,可开‘忆门’。”他看了看表,距离酉时三刻还有七个时辰,“李奶奶连时辰都标好了。”
石板背面粘着层干枯的兰花瓣,瓣心处有个细小的针孔,孔里塞着根银色的线,抽出来一看,线的末端系着个更小的槐花结,与灯芯上的结是同一种编法。林羽把银线缠在莲花灯的灯杆上,线刚接触到银触藤老筋,就自动收紧,像有生命似的勒出细密的纹路,纹路里渗出点绿色的汁液——是墨兰的花汁,带着清甜的香气。
“这线能导花汁。”影用指尖沾了点汁液,涂在日志的纸页上,原本空白的地方突然浮现出模糊的字迹,是赵爷爷的笔锋:“1973年春,与兰在墨兰丛埋星引石,她的手被兰刺扎破,血滴在石上,说‘这样石头能认亲’。”
字迹消失时,纸页上留下个淡粉色的印记,像滴凝固的血。林羽突然想起星引石上的月晶碎片,边缘确实沾着点暗红色的痕迹,与他手腕红印的颜色一模一样。
(三)
守诺石旁的引星网线头又往外冒了些,银闪闪的线在晨光里泛着光,像条试图钻出来的小鱼。周伯蹲在旁边,用手指把线头往石缝里塞,嘴里念叨着:“急什么,时辰还没到呢。”他的指尖沾着点黄色的粉末,是从承露石底刮来的土,“这网得等星引石的影子到位才肯全出来,性子比李奶奶还急。”
小雅抱着素描本跑来,本子上画着星引石的星图,图的角落多了个小小的窑洞,窑洞门口站着个模糊的人影,正往兰丛里埋东西。“这影子是李奶奶!”她指着人影手里的东西,“像个小盒子!”
林羽按图索骥,在墨兰丛最密的地方往下挖了半尺,果然挖出个铜制的小盒,盒身刻着“兰孙”二字。打开盒子,里面装着半块玉佩——与他脖子上那块碎掉的正好能拼在一起,拼成个完整的“守”字。玉佩的裂缝里嵌着点绿色的东西,是墨兰的花泥,带着湿润的气息,像刚埋下去不久。
“是李奶奶留的!”影的声音有点发颤,他拿起玉佩对着光看,里面竟裹着根极细的红线,线的两端分别系着“兰”和“林”两个小字,“她早就知道会有兰孙来!”
玉佩的背面刻着行更小的字,是李奶奶和赵爷爷的笔迹合写的:“守诺者,先守己,再守人,终守心。”林羽把两块玉佩合在一起,“咔嗒”一声,裂缝严丝合缝地对上,玉佩突然发烫,烫得他赶紧松手,落在地上时,守诺石的石缝里传来“嗡”的轻响,引星网的线头猛地往外窜了半尺。
(四)
中午的阳光把矿洞晒得暖洋洋的,墨兰的花瓣在光里舒展开,露出里面金色的花芯,花芯上的星晶折射出的光斑,在莲花灯的灯座上拼出个完整的“诺”字。林羽坐在石凳上,看着影和丫丫他们在调试灯架,七枚守诺令的光斑在灯座上转成个圈,像串旋转的星星。
“你看灯芯的银膜。”丫丫举着探测仪跑过来,屏幕上的光点聚成个团,“能量指数在涨!里面的发丝好像在互相绕!”
林羽凑近看,七根发丝果然在银膜里慢慢缠绕,形成个麻花辫的形状,青色的那根(他的)正好绕在最外面,像在保护里面的六根。银膜上的纹路也跟着变了,浮现出七个村落的轮廓,村落之间用银线连起来,像张铺开的网——与小雅素描本上的地图完全吻合。
周伯端着午饭过来,看到这一幕时愣了愣,随即笑道:“成了!七家的气连上了!”他把一碗槐花粥放在莲花灯旁,粥香混着墨兰的香气,在空气中织成张温暖的网,“李奶奶说过,‘守诺的网,得用香气粘起来才牢’。”
林羽喝着粥,突然想起爷爷说过的话——他小时候总闻到奶奶的身上有股兰花香,哪怕在冬天也有。当时以为是奶奶爱用兰花膏,现在才明白,那或许是墨兰的香气,是守诺者身上特有的味道,像条看不见的线,把几代人连在一起。
(五)
下午去12号暗渠的融影镜旁时,岩层上的影子又多了些新内容。李奶奶的影子正在往星引石里嵌月晶碎片,赵爷爷的影子在旁边扶着她,嘴里好像在说什么,影子的嘴唇动得很轻,像在叮嘱。
影蹲在影子旁,学着赵爷爷的口型动了动,突然“呀”了一声:“他在说‘兰孙要是来了,让他记得去村西头的老槐树下,那儿埋着调墨的方子’!”
林羽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老家村西头,确实有棵老槐树,小时候他总在树下玩,树根处有个奇怪的凹陷,当时以为是虫子蛀的,现在想来,或许就是李奶奶说的藏宝处。他用矿灯照向岩层的角落,那里的影子脚下,果然多了个槐树的图案,树干上刻着个“墨”字。
融影镜旁的承露石凹陷里,积着的水比早上多了些,水面上漂浮着层薄薄的油膜,是从莲花灯的灯座渗过来的灯油。林羽用陶罐舀了些油水混合物,倒进随身携带的水壶里,壶壁上的兰影突然变得清晰,像活了似的在游动,游到壶口时,突然化作一缕香气飘出来,与墨兰的花香一模一样。
“这水能养兰影。”影把水壶往墨兰丛里洒了点,兰叶立刻挺直了些,叶片上的纹路变得更清晰,像张展开的地图,标注着从矿洞到七个村落的路线,每个路口都画着朵小小的墨兰。
(六)
傍晚回到守诺石旁时,夕阳的余晖正好落在星引石上,石板投下的莲花影子与莲花灯完全重合,像两张叠在一起的纸。引星网的线头突然剧烈晃动起来,银线“嗖”地从石缝里窜出来,迅速展开成张完整的网,网眼的形状与星轨图的节点一一对应,把墨兰丛、莲花灯、守诺石全罩在里面。
“忆门开了!”周伯指着网中央的空地,那里的空气开始扭曲,像隔着层水波,隐约能看见模糊的影像——是个梳麻花辫的姑娘在调墨,旁边站着个高个男人在磨墨,槐花落在他们身上,像撒了层雪。
影伸手想去碰影像,指尖刚穿过网眼,就感觉一阵轻微的刺痛,像被兰刺扎了下。他缩回手,指尖沾着点粉色的粉末,是墨兰的花粉,花粉落在地上,立刻长出棵小小的墨兰苗,苗叶上的纹路写着“还有四十三天”。
林羽翻开日志,提笔写下今天的第一百零七诺:“明日赴老家村西头的老槐树,寻李奶奶留下的调墨方子,续忆魂墨,让灯芯的墨香更透。”钢笔落下的瞬间,莲花灯的灯芯突然亮起微弱的光,银膜上的“诺”字变得更清晰了。
(七)
入夜后,矿洞的风带着桂花香和墨兰香,引星网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银光,像张撒在地上的星子。林羽坐在守诺石上,看着莲花灯的灯芯忽明忽暗,像颗跳动的心脏。影和丫丫他们在整理今天的发现,玉佩、铜盒、星引石的碎片被一一摆在灯架旁,像串散落的珍珠。
“你说老槐树下的方子,会不会有李奶奶的墨魂?”影的声音带着期待,他手里把玩着那半块玉佩,玉佩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林羽望着天窗的方向,月光正好落在墨兰的花芯上,星晶的光顺着引星网的银线,慢慢流进莲花灯的灯座里。他突然想起李奶奶手札里的一句话:“守诺就像种墨兰,你得等它慢慢长,慢慢开,等它的根缠进土里,等它的香漫过所有的路,到那时,不用你找,它自会把该给你的都送来。”
还有四十三天。但林羽突然觉得,这等待不再是倒计时,而是像墨兰的花期,每一天都有新的花瓣展开,每一刻都有新的香气漫出来,不急不躁,却自有力量。
莲花灯的灯芯又亮了些,银膜里的发丝缠绕得更紧了,像在说“我们都在等”。守诺石的石缝里,引星网的银线正悄悄往深处钻,像要把所有的念想,都缠进矿洞的根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