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病房里只剩下了李鑫一个人,他望着纯白的天花板,耳朵里只剩下了医疗设备发出的规律声响。
“大树,你在吗?”
“我在。”
大树的电子音随即响起。
“我需要知道真相……”
大树的声音沉默了几秒钟,随后声音再次响起。
“你想知道什么?”
“你是不是白泽?还有关于白泽和神域堂的一切。”
又是一阵更长的沉默。
就在李鑫以为大树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大树却说话了。
“我只是白泽的继任者,真正的白泽,是你的父亲许星海博士。”
李鑫似乎从大树的声音里听到了一丝罕见的情绪波动。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顶尖的黑客,也是神域堂最大的敌人。他生前一直在对抗神域堂这个庞大的犯罪组织,直到你一岁左右的时候 ,他的病情恶化,最终离世。我受他所托成为白泽的继任者,继续对抗神域堂,同时抚养你长大。”
李鑫面色凝重,现在他明白了在自己成长的过程中,大树那过度的保护是为了什么。
“所以,这一次哈迪斯对我的绑架,还有前一段时间那些黑客对我们的追踪,根本就不是因为钱。”
“是的,神域堂在网络世界的力量一直在进化,这一次,他们使用了更先进的追踪技术,通过多渠道数据交叉分析,锁定了我们之间的关联。”
这一次,轮到李鑫开始沉默。终于,他问大树道:
“现在我该怎么办?”
大树的声音似乎也恢复了最初的平静。
“你需要先养好伤,然后,由你决定是否继续这场战争。”
“我想知道关于许星海的一切。”
李鑫的声音在病房里格外坚定。
几秒之后,大树的电子音变得非常低沉。
“好的,但由我转述,不如你亲身感受更真切。”
天花板上的仿生机械臂开始运转,这间病房里的所有电子设备早就已经被大树悄悄掌控,在李鑫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其实大树一直在他的身边默默守护。
机械臂将一个造型特殊的感知眼镜戴在了李鑫的头上。
跟普通的感知眼镜不同,这个装置上还有几个用于神经链接的触点结构。
“这是军方用于特种作战训练的神经沉浸装置,通过生物信号同步,能将使用者的意识完全投射到目标人物的场景中。它能暂时覆盖使用者原有的神经模式,让体验者完全继承目标人物的肌肉记忆和条件反射。”
李鑫明白了大树的意思,他是想让自己直接以许星海的视角了解整个事情的始末。
“那就开始吧。”
他没有犹豫,直接让大树开始神经沉浸。
“激活记忆模拟系统,五感同步,链接稳定……”
随着大树的声音慢慢消失,黑暗中出现了一个光点,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无数像素点如星云般旋转凝聚,构建出一个完整的世界……
李鑫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熟悉的家,那个自己最熟悉的房间里。
通过对面玻璃的反光,他看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许星海。
这一刻,他不再是一个旁观者,而是彻底成为了许星海。
每一次呼吸,每一次眨眼,都带着另外一个人的记忆。
“这就是……他的视角?”
李鑫心里想着,但却不由自主跟随着许星海的视角移动着视线。
从现在开始,他将以许星海的身份,亲历那些被尘封的历史。
许星海坐在轮椅上。
厚厚的医用绷带将他的头部包裹成一个滑稽的造型。
第四次开颅手术的伤口在隐隐作痛,那种痛感像是有人用钝器在头骨内侧缓慢刮擦。
现在全身只有右手能活动了,这是神经元渐冻症留给他唯一还能控制的身体部位。
还活着?但还不如死了。
护理机器人挥舞着机械臂将药剂递到唇边,却被他粗暴拒绝了。
他的目光始终盯着眼前的特制键盘,这是他现在唯一可以与外界保持交流的工具。
玻璃上映出的面孔让他感到陌生。
形容枯槁,身体扭曲,深陷的眼窝,嘴角歪斜着垂下一丝涎水,浑身上下布满了各种检测仪器。
这还是他吗?那个三十岁之前就名噪一时的计算机天才?
那个站在领奖台上意气风发的许星海?
他至今都无法将那个医学名词跟自己联系在一起。在医院展示的图像里,他的运动神经元正在被某种蛋白质蚕食,就像他编写的程序被恶意代码入侵。
绝望,跟身体里的病毒一样啃噬着他的神经。
右手突然痉挛着砸向键盘,打出一串乱码。
曾经能在键盘上跳芭蕾的修长十指,现在连敲击一个简单的按键都要用尽全力。
机械臂再次摆动,这次带着电击贴片要为他做肌肉刺激。
许星海猛地挥动右臂,手肘撞在控制面板上,强制关闭了护理系统。
轮椅剧烈震动以示抗议,他却露出扭曲的笑容——如果嘴角抽搐也算笑容的话……
露台上漂浮着一层薄薄的水汽,刚下过的一场雨让整个露台都是湿漉漉的。
他关掉自动护理系统已经四小时十七分钟了。
此刻他的右手食指正悬在轮椅操纵杆上方,微微颤抖。
只要往前一推,这一切就能结束了!
操纵杆往前推了一厘米。
轮椅发出了轻微的嗡鸣,向前移动了半米……
他已经能够从露台边缘的缺口看到楼下一棵快要枯死的树。
只要再推几厘米就够了,自己就会毫无悬念的掉下去。
偏偏这个时候,路上传来一阵模糊的脚步声。
许星海条件反射地往回拉操纵杆,轮椅急停在边缘。一个穿连帽衫的年轻人走过,完全没注意到头顶的异常。等脚步声远去,他才发现自己右手掌心全是冷汗。
懦夫!连死都怕被人看见。
轮椅再次向前。
这次前轮完全悬空,重心开始前倾。
许星海闻到自己身上传来的褥疮腐味,混合着楼下垃圾箱的酸臭。多么可悲的结局啊,他毕生追求优雅,最后却要在一堆垃圾上方画上句号。
他开始在心里默默倒数,三、二、一……
最后一个数字时,他没有决绝地推动操控杆,而是用痉挛着的右手突然往回拽操纵杆。
轮椅猛地后退,离开了露台边缘,撞翻了盆栽。
许星海剧烈喘息着,尽管他的肺活量已经不到正常人的三分之一。
为什么?
他盯着背叛自己的右手,发现它正死死抠着扶手,犹如一个被吓破胆的懦夫。
楼下又传来了脚步声,这一次是一对情侣,两个人说话的声音里夹杂着笑声。
许星海已经没有了最后一丝勇气,他瘫倒在轮椅上,盯着自己耷拉在轮椅外面,苍白的左臂,那条胳膊已经萎缩变形,犹如一条苍白的死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