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的风裹挟着血雾,在铅灰色天幕下盘旋不去。浓重的腥气与魔气交织弥漫,浸透每一寸焦土。淡紫色的杀阵光带仍悬于半空,光芒微弱如残烛,却顽强撑起最后防线,抵挡着零星黑气的冲击。满地碎石与暗红血渍混杂,枯草在风中簌簌作响,间或传来修士压抑的咳嗽声,为这短暂的平静平添凄怆。
云缥筱立于战场中央,玄色劲装缀满尘污与血点。后背伤口随着动作隐隐作痛,却远不及心口那股灼烧感来得强烈。她的目光定在不远处——文烈那截新断的左臂静静横卧在焦土上,断口处的鲜血已浸透土壤,凝成暗褐色硬块。染血的绷带耷拉在碎石间,刺目惊心。
文瑶跪在兄长身旁,颤抖着为他包扎伤口。泪珠不断砸在文烈肩头,晕开深色水痕。文烈面色惨白如纸,干裂的唇瓣微微颤动,额间布满细密冷汗,显然正承受着钻心剧痛,却仍强撑脊梁不曾呻吟,只时不时望向离天怀中的离湘,眼中忧色深重。
离湘依旧昏迷不醒,长睫沾泪,躺在离天怀中宛若残破的人偶。胸口的黑气虽被太阴之力暂时压制,不再肆虐,气息却仍微弱如风中残烛。离天半跪在地小心护持,深青道袍血迹斑斑,焦灼的目光不时投向君青筠,等待着下一步指示。
君青筠正半跪在离湘身侧,指尖太阴灵气如涓涓细流注入伤者体内。她面色苍白若雪,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离湘衣襟上晕开浅痕。眉心灵印光芒黯淡,每一次灵气输出都似在抽剥自身生机,气息愈发紊乱,身形微颤却始终未停。
云缥筱的目光从重伤的文烈移到奄奄一息的离湘,最后落在强撑的君青筠身上,心口灼烫的情绪再度翻涌。与先前面对文瑶受伤时的愤怒不同,此刻的感受愈发清晰——似有无形之手攥紧心脏,细密痛感蔓延四肢百骸。她终于明悟,这种情绪名为“心疼”。
心疼文烈断臂救人的决绝,心疼离湘命悬一线的脆弱,更心疼君青筠为护他人不惜耗尽自身的执拗。这陌生而汹涌的情感,是她剥离七情后从未体会过的灼热,烫得眼眶发酸,鼻尖泛红。
她从未想过,除君青筠外还会为旁人产生如此情绪。往昔的她只知守护一人,只履行魔尊职责,对他人生死向来淡漠。可此刻,望着文烈、离湘这些并肩而战的同伴,见他们为彼此、为苍生不惜舍身,那颗冰封的心竟被撬开缝隙,滚烫情绪奔涌而出,再难抑制。
云缥筱深吸一气压下心绪,自怀中取出墨色瓷瓶——这是离痕天特制的疗伤圣药,止血愈伤有奇效。她走至文烈身侧蹲下,略显笨拙地启开瓶塞。
文烈正强忍剧痛,见魔尊亲至赠药,怔愣后摇头哑声道:“魔尊不必费心,这点伤无碍。快去助仙尊,离湘更需要照看。”语气虽逞强,额间冷汗却揭露了真实痛楚。
云缥筱默然摇首,左掌轻托断臂处。指尖触到温热血液,感受他身躯微颤,心头酸涩更甚。药粉洒落伤口的刹那,“滋滋”轻响伴着白烟升起。
“唔……”文烈闷哼一声,身躯骤然绷紧,药性刺激带来新一轮痛楚。
云缥筱动作不自觉放柔,取净布悉心包扎。手法虽生疏,缠绕略显歪斜,却异常专注,每圈绷带都仔细收紧,试图止住渗血。她微蹙眉头,异色瞳中流光专注,仿佛此事重于泰山。
文瑶望着魔尊笨拙却温柔的举动,眼眶再度泛红。她知魔尊素来冷情,此刻能做到这般,已是极致的温柔与认可。少女咬唇退至一旁,默默递上所需之物。
包扎完毕,云缥筱起身拭去指间血渍,目光再度投向君青筠。只见那人仍半跪在地,指尖灵光渐弱,冷汗浸湿鬓发,面色苍白几近透明,身形一晃已至极限。
云缥筱心头骤紧,快步至君青筠身侧,取出特备的疗伤灵丹——此物融汇精纯魔灵二气,最能补益修为。她递药至对方面前,声线低沉难掩急切:“服药。”
君青筠全神贯注间察觉气息靠近,抬首时目光略显涣散。见云缥筱掌中丹药与她眼底清晰可辨的心疼,心湖忽漾暖意,驱散几分疲惫寒意。
她知云缥筱七情正渐复苏。往昔虽也会守护担忧,却从未如此直白流露。此刻那心疼如此真切浓烈,令她既欣慰又忧心——欣慰于她终能感知世间悲喜,不再仅是冷情魔尊;担忧于七情既复,必将承受更多苦楚,这乱世太多离别无奈,恐将她压垮。
君青筠未再推拒,接丹服下。药力化开如暖流淌过枯竭经脉,轻喘间只觉灵台稍清,颤抖渐止。她仰首望向云缥筱,唇边牵起浅淡笑纹,嗓音疲惫仍含温柔:“多谢。”
云缥筱凝视她苍白笑颜与未褪的倦色,心尖酸楚更浓。她摇首未语,只静立身侧如坚实屏障,为她阻隔四周腥风黑气。
稍作调息后,君青筠再度看向离湘。少女气息稍稳,面颊微现血色,可胸口黑气仍盘踞未散,如附骨之疽暗藏凶险。
“需尽快诛杀本体。”君青筠声转坚定,起身握住云缥筱的手,掌心温度传递着力量,“再迟离湘文烈皆难支撑。文烈断臂需灵药续接,离湘邪气非内丹不可除。”
云缥筱感受掌心暖意,望进君青筠坚定的眼眸,心绪渐平,化作同等决意。她知此刻非沉溺情绪之时,唯有速斩邪尊方能护住所珍视的一切。重重点头,异色瞳中燃起烈焰:“同行。”
双手紧握,清灵魔戾二气再度交融,淡紫光华环绕周身,流转阴阳相合之威。二人目光齐望西方——上古遗迹所在,邪尊潜藏之处,亦是她等终途所向。
周遭仙魔修士见双尊再度携手,眼中坚毅如磐石,心中希望重燃。疲惫绝望渐被斗志取代,众人相互搀扶起身,目光满怀敬重信赖。
“仙尊魔尊放心前去!”离怀抱离湘扬声道,“我等誓守杀阵,护好文烈离湘,待二位携丹归来!”
文瑶扶稳兄长哽咽道:“定要小心!我们等你们回来!”
文烈倚靠妹妹,面色虽白仍挺直脊梁,声震四野:“诛杀邪物,雪此深仇!”
万众应和声如雷震野,驱散阴霾。所有人都明白,终结这场浩劫的希望,正系于这对并肩而立的身影。
君青筠与云缥筱相视颔首,彼此眼中映着信任与牵挂。未再多言,只用力交握双手,旋即纵身化作青黑流光,朝着上古遗迹疾驰而去。
素白玄黑二色在血雾中穿梭,身形快若惊鸿。沿途枯木碎石、生灵遗骸飞速倒退,阴风裹挟黑气扑面,却难阻她们决绝步伐。
云缥筱脑海中不断闪现文烈断臂之景、离湘濒死之态、君青筠憔悴之容,心口抽痛复涌。然此次她未任情绪主宰,反将这份心疼化为前行动力。唯有时光诛邪尊,取其内丹,方能救回所珍视之人,终结这场灾劫。
君青筠感知身侧气息变化,明了其心潮起伏。她未置一词,只悄然收紧相握的手,以无声之举传递支撑。云缥筱的七情复苏道阻且长,但她必相伴左右,共渡所有磨难。
铅灰天幕下,两道并肩身影承载众生希冀,贯破长夜。她们的背影在风沙中看似单薄,却挺拔如不灭明灯,照亮这片荒芜天地。
战场之上,离天紧抱离湘,文瑶扶持兄长,仙魔修士重整阵型加固防御。文烈的断臂静卧焦土,血渍已涸,却如无声丰碑铭刻牺牲与守护,激励众生静候凯旋。
而上古遗迹深处,噬灵尊本体似已感知迫近的威胁,浓郁黑气翻涌不休,邪戾气息弥漫古境。一场决定天地命运的终局之战,正在暗处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