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青玄门群山还笼罩在一层薄纱似的雾气中。
林风推开木窗,深深吸了一口山间清冽的空气。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外门弟子居住区——几排简陋却整齐的竹舍,零星有几个勤奋的弟子已开始晨练,吐纳声与远处灵禽啼鸣交织,构成宗门最寻常不过的清晨图景。
没人会多看一眼这间位于角落的竹舍。
更不会有人注意到,竹舍主人那双看似平凡的眼眸深处,偶尔闪过的、与这外门弟子身份极不相称的深邃光芒。
“今日该去杂物殿报备了。”林风低声自语,声音刚好够窗外路过的两名弟子听见。
那两名弟子闻声看来,见是林风,都露出友善却带着些许同情的笑容。在外门,林风和李铁这一对“难兄难弟”算是小有名气——不是资质出众的那种名气,而是“特别努力却进步特别慢”的代表。
“林师兄早,又要去接任务啊?”其中一人打招呼。
“嗯,贡献点还差些。”林风挠挠头,露出恰到好处的、略带窘迫的笑容,“下个月想换本好点的功法。”
简单寒暄几句,两人离去,林风则转身回屋,脸上的窘迫瞬间褪去,恢复成一片古井无波的平静。
他动作熟练地收拾床铺,检查屋内每一处细节——墙角符纸的摆放角度、窗台上那盆普通兰草叶片朝向、床底灰尘的分布……这些都是他亲手布置的警戒标记,只要有人趁他不在时潜入,哪怕再小心,也难免留下细微的扰动。
一切如常。
林风这才走到墙边,在第三块竹片下轻轻一按。竹墙无声滑开一道缝隙,露出后面仅三尺见方的暗格。暗格内别无他物,只有三个样式普通的储物袋,分别用灰、黑、白三色细绳系口。
他取出黑色细绳系着的储物袋,神识探入确认——里面整齐码放着数十个玉瓶、几叠中阶符箓、三件品质尚可但绝不出挑的法器,以及一百多块下品灵石。这是“林风”这个身份该有的全部家当,符合一个挣扎在炼气后期、偶尔能完成些稍难任务的外门弟子的经济水平。
白色储物袋里,则是“丹尘子”的行头:几套素雅道袍、一个精巧的炼丹炉仿品(真正的好货在更安全的地方)、大量常见灵草和空玉瓶。这个身份近期要暂时沉寂,林风只是例行检查,确保没有会暴露本体的线索。
最后是灰色储物袋。
林风的动作在这里停顿了一瞬,眼神变得格外专注。
袋中物品不多:一面边缘略有缺损的青铜面具、一件毫无灵力波动的灰色斗篷、三枚刻有复杂空间坐标的玉简、十几张散发着奇异波动的特制传讯符,以及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木盒。
这是“天枢散人”的装备。
林风没有触碰它们,只是用神识仔细扫描每一件物品的状态。面具上的变化道果印记稳定,斗篷的匿息效果完好,玉简坐标无误……当神识扫过那木盒时,他心中微微一动。
木盒中静静躺着一枚深紫色玉简,简身缠绕着丝丝黑气,那是用特殊手法封存的高阶情报——关于天魔宗真传弟子南宫仇,近期将前往西南“葬古渊”探寻上古魔器“阴魔元晶”的详细计划。
这份情报,是林风过去三个月,通过七个不同渠道的零散信息,结合对南宫仇性格、功法需求、近期行动轨迹的分析,一点点拼凑、推演出来的。准确率,他评估在八成以上。
而剩下的两成不确定性,正是他计划中需要“引导”的部分。
“时辰差不多了。”林风看了眼窗外渐高的日头,将灰色储物袋放回暗格,重新封好竹墙。
他换上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外门弟子服,将黑色储物袋系在腰间最显眼的位置,又对着水镜调整了一番表情——让眉宇间带上几分疲惫和急切,这是长期为贡献点奔波的外门弟子的标准神态。
推开竹舍门,林风融入晨间往来的人流,朝杂物殿方向走去。
杂物殿位于外门主峰半山腰,是一座占地颇广的青石大殿。殿前广场上已聚集了不少弟子,有的在交接任务,有的在查看新发布的任务玉牌,嘈杂中透着宗门特有的活力。
林风轻车熟路地穿过人群,来到偏殿一个不起眼的窗口前。窗口后坐着的是刘执事,依旧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刘执事,弟子林风,来交接丙字十七号巡视任务。”林风递上自己的身份玉牌和任务令牌。
刘执事接过,眼皮都没抬,将玉牌在一块灰白色石板上划过。石板上亮起微光,显示出一行字迹:“丙字十七号,东麓药园外围巡视十日,无异常,贡献点八点。”
“嗯。”刘执事从柜台下取出八枚指甲盖大小、泛着青光的木牌——贡献点凭证,推到林风面前,“下一个任务?”
“弟子想接……嗯,丁字六号,藏书阁一层除尘整理,为期半月。”林风略微犹豫后说道,声音里带着对贡献点偏少的遗憾,但又不得不接受的无奈。
这表情他练了很久,恰到好处。
刘执事终于抬了下眼皮,扫了林风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神色。藏书阁除尘是着名的“鸡肋”任务——贡献点少(每日仅一点)、耗时,唯一的好处是稳定且安全。接这种任务的,多半是资质平庸、不敢冒险的弟子。
“令牌。”刘执事公事公办地递出一块新任务令牌。
林风双手接过,连声道谢,转身离开窗口时,腰背似乎都佝偻了几分。
这一切,都落在不远处几个同样在排队的外门弟子眼里。有人摇头轻叹,有人面露同情,更有人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优越感。林风要的就是这些反应——一个挣扎在底层、毫无威胁的外门弟子形象,是他最好的保护色。
离开杂物殿,林风没有立刻前往藏书阁,而是绕道去了膳堂。他在最角落的位置慢吞吞吃完一顿简单的灵谷早餐,期间“无意”听到旁边几桌弟子闲聊的各种琐碎信息:某位内门师兄筑基成功了、南边坊市新到了一批便宜符纸、炼丹堂最近在大量收购某种冷门药草……
这些信息如流水般涌入他耳中,又在他脑海中迅速分类、过滤。大部分无用,但有一条引起了他的注意:
“听说了吗?天魔宗最近在西南边境活动频繁,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嘘!小声点!魔道的事少议论……”
说话的是两个看起来有些阅历的外门弟子,很快便转移了话题。
林风垂下眼帘,继续专注地吃着碗里的灵谷,仿佛对周遭一切毫无兴趣。但心中,那幅关于“葬古渊”和南宫仇的计划图,又清晰了一分。
天魔宗在西南动作频频,这与他的情报吻合。而普通外门弟子都能听到风声,说明这已不是秘密,很可能是个诱饵,或者……是南宫仇故意放出的烟幕。
“看来,得加快节奏了。”林风喝完最后一口汤,放下碗筷,起身离开。
午后,林风准时出现在藏书阁一层。
负责管理一层的是个昏昏欲睡的老修士,简单交代了除尘范围(主要是靠墙的书架顶端和角落)和注意事项(不得损坏书籍、不得擅动禁制)后,便自顾自打坐去了。
林风领了特制的柔软羽掸和净尘符,开始工作。
他的动作不快,甚至有些笨拙,完全符合一个炼气期弟子对精细活计的生疏。羽掸拂过积尘的书架顶端,带起细小的尘埃,在透过高窗的光柱中飞舞。净尘符则被小心地贴在书架角落,散发出微弱的吸力,将扬起的灰尘缓缓吸纳。
这项工作枯燥至极,却也给了林风绝佳的思考时间。
他的身体在机械地动作,心神却已沉入识海深处。
那里,悬浮着一颗拳头大小、散发着混沌光泽的奇异种子——【本源道种】。道种表面,已有六道清晰的纹路浮现,分别代表着他已初步培育成型的六种“道果”:匿息、变化、遁术、阵道、丹术、推演。
此刻,“推演道果”正微微发光。
无数信息流在道果周围交织、碰撞、重组:南宫仇的性格画像(残忍嗜血但多疑)、葬古渊的已知地理与禁制记载(从藏经阁更高层“偶然”看到的)、阴魔元晶的特性(极阴致寒,需特定时辰和血祭方可引动)、西南边境各势力的分布与关系(从天枢散人的情报网络获取)……
就像一副庞大拼图的碎片,在“推演道果”的力量下,开始朝着某个方向聚拢。
“南宫仇会选择‘子夜阴时’进入葬古渊核心区,因为那是阴魔元晶力量最活跃的时刻。”
“他不会信任任何人,但开启核心禁制需要至少三名筑基以上修士的血祭……所以他带的随从,既是帮手,也是祭品。”
“葬古渊东部三百里,是‘血煞宗’的一处隐秘据点。血煞宗与天魔宗表面合作,暗地里因资源争夺早有龃龉。”
“西北四百里,有金虹剑派的一个巡守哨站。金虹剑派自诩正道,与天魔宗势同水火,但通常不敢主动招惹南宫仇这等真传……”
碎片逐渐拼合,一个计划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林风需要做的,是让血煞宗“意外”发现南宫仇的行程和真实目的(包括拿随从血祭的部分),并让金虹剑派“恰好”在关键时刻出现。三方相遇在葬古渊核心区,一场混战将不可避免。
而他要做的,只是提供一个“恰到好处”的契机。
羽掸轻轻拂过一本古籍的书脊,书脊上刻着《西南异闻录》五个古字。林风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这本书,他三个月前“偶然”翻看过。其中有一段关于葬古渊的记载,提到渊底某处存在“地脉阴窍”,每六十年开启一次,开启时会泄露精纯阴气,是炼制某些阴属性法宝的绝佳辅助。而最近的一次开启时间,推算下来,就在七天后。
与南宫仇计划进入的时间,完全吻合。
这不是巧合。南宫仇必然也知晓这一点,阴魔元晶在地脉阴窍开启时威力最盛,也最容易收取。
“那么,‘天枢散人’需要提供的,就是这两条情报的结合点。”林风心中默念,“一份关于‘地脉阴窍开启将引动葬古渊外围禁制变化,形成短暂安全通道’的‘独家秘闻’,以及……南宫仇计划利用此通道,并血祭随从以最大化阴魔元晶效果的‘内部消息’。”
前者半真半假——地脉阴窍开启确实会引起波动,但所谓“安全通道”纯属杜撰,只是为了给血煞宗和金虹剑派一个“合理”的、能快速深入核心区的理由。
后者则是基于推演的致命诱饵。血祭之事一旦坐实(甚至不需要坐实,只要怀疑的种子种下),南宫仇那些随从的心态就会产生微妙变化,而“正道”的金虹剑派也有了充足的理由“斩妖除魔”。
计划的核心在于:情报必须通过绝对安全的渠道,分别、以不同的侧重点,送达血煞宗和金虹剑派手中。并且,要让他们相信这是自己“费尽心力”才获取的,而非天上掉馅饼。
除尘工作缓慢进行到西侧书架。
林风在一个角落蹲下身,假装清理底层书架后的积灰。他的手指在墙壁与书架背板的缝隙中极快地划过,留下一个比米粒还小的、几乎看不见的灵识印记。
这是他与“天枢散人”情报网络某个隐秘节点约定的信号之一。印记留存十二个时辰后,会自然消散,但在此期间,节点负责人会来读取,并启动一次单向传讯流程。
讯息内容早已编码好,藏在林风日常佩戴的一枚普通玉佩纹路里。当他需要发送时,只需在特定时辰向玉佩注入一丝特定频率的灵力,纹路中预设的微型阵法便会将编码信息以极隐蔽的波动形式散发出去,被附近的节点捕捉。
今日的传讯内容,就是启动针对血煞宗和金虹剑派的“情报投送”程序。
林风蹲在角落,手中净尘符闪烁着微光。他的目光似乎聚焦在符纸吸纳的灰尘上,实则分出一缕极其微弱、混杂在藏书阁本身防护阵法波动中的灵力,悄然注入腰间玉佩。
玉佩微不可查地温热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
信息已发出。
接下来十二个时辰内,位于山门外三百里一处坊市当铺的掌柜(表面身份),会“偶然”从一件死当品的夹层里,发现一枚记载着零碎信息的玉片。出于职业敏感(实则是天枢下线),他会将这些零碎信息与他近期听到的其他风声结合,整理成一份看似颇有价值的简报,通过他“私下经营”的渠道(天枢网络的一环),分别卖给常来光顾的、喜好打听奇闻异事的血煞宗外围弟子,以及一位伪装成散修的金虹剑派暗探。
情报不会直接指向南宫仇,只会提到“葬古渊异动”、“魔道大规模血祭征兆”、“地脉阴窍与魔器”等关键词。足够引起两方势力的兴趣和警惕,促使他们派出人手前往查探。
至于他们能否“恰好”发现更多、更具体的细节(比如南宫仇的行程图,那会在他们抵达附近后,通过其他“意外”方式获得),就要看各自的“本事”和“运气”了。
“运气”嘛……林风指尖拂过书架上一本阵道入门典籍的书脊,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漠然。在足够的准备和推演下,运气是可以被引导的。
日影西斜,藏书阁内的光线渐渐暗淡。
林风完成了今日分配的除尘区域,向那位仍在打坐的老修士恭敬行礼后,退出了藏书阁。
走在返回竹舍的山路上,他看起来和往常一样,眉宇间带着劳作后的疲惫。只有他自己知道,一场针对南宫仇的、无形无影的杀局,已经悄然布下了第一枚棋子。
回到竹舍,例行检查一切安好。
林风关上房门,没有点灯,在逐渐浓重的暮色中静坐。他的神识如最精细的触须,缓缓铺开,笼罩住竹舍周围十丈的每一寸空间——泥土中蚯蚓的蠕动、夜间出来活动的小虫振翅、微风拂过竹叶的轻响……一切动静都在他掌控之中。
确认绝对安全后,他才从暗格中取出那个灰色储物袋。
他没有穿戴“天枢散人”的行头,只是取出了那三枚刻有空间坐标的玉简。其中一枚,坐标指向西南边境一处早已废弃的古传送阵遗迹。那是他预设的、在必要时用以远距离观察葬古渊局势的落脚点之一。
玉简在手中摩挲,冰凉温润。
林风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竹舍的墙壁,穿越了千山万水,落在了那片被称为“葬古渊”的凶戾之地。
南宫仇大概正在调兵遣将,踌躇满志地准备收取那件能让他实力大增的魔器吧?
他绝不会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已被一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甚至根本不知道存在的“外门弟子”,拆解分析得清清楚楚。
更不会想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借着他自己的野心和残忍,悄然编织而成。
“第一步,已走出。”林风低声自语,将玉简收回袋中。
他走到窗边,望向夜空。今夜的星辰格外清晰,但天边西南方向,似乎隐隐有暗红色的云气堆积,带着一丝不祥的意味。
是错觉,还是……杀戮将启的征兆?
林风不知道,也不关心。
他只知道,自己的道果,又需要新的、高质量的“养料”来成长了。而一位天魔宗真传弟子毕生修为的精粹,加上一件上古魔器的本源阴气,无疑是上佳之选。
至于这养料获取过程中的风险?
他会将其降到最低。
低到……让所有人,包括那位可能已在葬古渊布下警戒的南宫仇,都意识不到“风险”究竟来自何方。
夜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
林风关上窗户,吹熄了本就不存在的灯火,盘膝坐在床榻上,开始每日雷打不动的功课——修炼青玄门最基础的《长春功》。
气息平稳悠长,与任何一个刻苦的外门弟子别无二致。
只有那偶尔在黑暗中睁开的双眸,亮得惊人,仿佛倒映着远方即将燃起的烽火,冷静而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