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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学院,“学者之蕊”,塞拉的房间。

气氛凝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月蔓靠在柔软的藤椅上,虽然依旧虚弱,但原本缠绕在他头部、象征着枯萎病的灰败死气已经消散大半。那朵寄生在他头顶、形如新月弯藤的“月蔓花”,此刻虽然依旧瘦弱,却重新焕发出温润如玉的莹白光泽,生机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复苏。

塞拉碧绿的眸子里含着泪水,脸上却是劫后余生的喜悦。她手中捧着一朵已经耗尽精华、色泽黯淡的豚音花残骸,刚才正是她催动“狂欢化音石”的能力,将豚音花内蕴含的、充满生命韵律的“花灵素”激发出来,如同最纯净的生命甘霖,滋养了月蔓枯萎的本源。

“太好了…月蔓伯伯…您感觉怎么样?”塞拉的声音带着哽咽。

老管家月蔓露出一个虚弱的、却无比慈祥的笑容:“好多了…公主殿下…老朽感觉…像是重新活过来一样…”他的目光充满感激地看向江宅,“多亏了江先生…”

江宅微微颔首,目光却落在旁边一脸严肃、正用高倍显微扫描仪观察着从月蔓枯萎部位提取的微量样本的伊万身上。

“怎么样?”江宅问道。

伊万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冰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舰长,这病毒…不简单!根本不是什么自然生成的枯萎病毒!”他将扫描仪屏幕转向众人。

屏幕上,是放大到极致的微观景象。无数细小的、如同液态水银般的金属颗粒,正在疯狂地蠕动、增殖、变形!它们时而聚合成尖锐的钻头,试图刺破健康的细胞壁;时而又散开成纳米级的丝网,缠绕、堵塞着能量的传输通道;甚至能模拟出植物细胞的信号分子,发出错误的凋亡指令!

“纳米级液态金属病毒!”伊万的声音带着震惊,“一种高度智能化、具有极强伪装和破坏能力的生物机械造物!这绝不是灵蕨星域自然存在的玩意儿!这是人为制造的生化武器!目标就是精准摧毁月蔓先生这种特定种族的生命核心!”

房间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人为的?生化武器?目标直指月蔓?这背后的阴谋链条,瞬间变得无比阴森!

塞拉的小脸瞬间煞白。月蔓更是惊骇地睁大了眼睛。林悦、周素芬、肖华、李白等人的脸色都变得异常难看。人为的暗算!比自然的疾病更令人心寒!

一股巨大的愤怒和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塞拉。月蔓伯伯差点就…想到此,她胸中那股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幕后黑手的滔天怒火,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瞬间引爆了她体内“狂欢化音石”那极不稳定的力量!

“唔!”塞拉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碧绿的大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惊恐!她能感觉到一股无法抑制的、想要放声歌唱的强烈冲动,如同失控的洪流般在喉咙里翻涌!而且…而且那歌词…是关于林悦的!羞耻度爆表的情歌!

不行!绝对不行!在这么多人面前对林悦唱情歌?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塞拉的眼中闪过一丝“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狡黠和破罐子破摔的“坏”心思!与其自己一个人社死,不如…拉所有人下水!!

“狂欢时刻——”她猛地放下捂嘴的手,憋得通红的小脸上一副豁出去的表情,清脆的嗓音因为强行压抑而带着一丝奇异的颤音,“——花好月圆!”

宣告出口的刹那,她左手如闪电般疾速高举向天!拇指与中指在最高点悍然相击——

“啪!”

一声清脆、响亮、仿佛能击碎空气、穿透灵魂的响指声,如同狂欢盛宴开场的惊雷,骤然在房间内炸响!瞬间统治了所有人的听觉!

这响指如同点燃引信的号角!有过“社死”前科的众人瞬间头皮炸裂!

杰克用力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Nooooo——!公主殿下!手下留情!别!千万别!!”

林悦、周素芬、李秀宁三女立刻捂住耳朵,面露惊惶。

李白清冷的脸庞闪过一丝决绝,竟是往反方向拔腿就跑!

伊万则略显另类地扭动身体,低吼一声:“万能液态金属!跳起来!”

肖华庞大的身躯爆发出惊人速度,“绝世轻功”再现,直扑塞拉:“堵住!快堵住她的嘴!”

江宅无声地叹了口气,无奈地扶额,干脆闭上了眼睛,一副认命的姿态。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

肖华那志在必得的“捂嘴神功”距离塞拉的脸颊只有零点零一公分!

响指余音未散,高举的左手已如归巢乳燕般收回!双手拇指相抵,其余四指弯曲,在胸前瞬间比出一个标准的“心形”!就在这“心形”成型的瞬间!塞拉眼中积蓄的七彩光芒如同压抑到极限的虹光炮,轰然爆射!

“轰——哗啦啦!!!”

凝聚在胸前的双臂如同拉开了万吨闸门,塞拉以开山裂石般的狂暴力度,猛地将那个由双手“比心”圈定的、已经沸腾扭曲的空间,朝着前方目瞪口呆的众人狠狠一推!

决堤了!

无数闪烁着刺眼夺目七彩虹光、拳头大小的能量泡泡,如同挣脱了束缚的、来自狂欢深渊的洪荒猛兽,从那个被强行撕裂的“心形”虚空中,决堤洪流般狂喷而出!七彩的泡泡风暴带着无与伦比的强制欢愉气息,瞬间席卷、吞噬了整个房间的每一寸空间!泡泡的数量是如此之多,密度是如此之大,以至于整个房间在瞬间被染成了光怪陆离的七彩魔方!

更可怕的是,这些泡泡破裂的速度快得惊人!

“啵!啵!啵!啵——!”

如同无数个微小的节日气球在同一瞬间被戳破!每一个泡泡的破裂,都迸射出亿万细碎的、同样闪烁着七彩光芒的、如同拥有生命的欢愉尘埃!这些光点微粒无视了物理的阻隔,以超越思维的速度,不容抗拒地没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眉心深处!

嗡——!

一股强制律动感,如同百万伏特高压电流瞬间贯穿众人的天灵盖,直击脊髓!

身体…不受控制了!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极其羞耻但又无比强烈的表演欲和歌唱欲,如同火山般喷发!

下一刻,在塞拉带着恶作剧得逞的、心虚又得意的注视下,房间内出现了让所有人永生难忘的一幕:

以江宅为首(被泡泡重点照顾),众人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的木偶,动作僵硬却又整齐划一地排成了一列!

然后,在塞拉体内狂欢化音石力量的“指挥”下,这奇特的队伍开始了动作:

众人动作僵硬地抬起右手,掌心向上,缓缓举过头顶,然后如同波浪般从江宅开始,依次向身体右侧落下,同时脖子如同生锈的齿轮,机械地扭向右侧,目光呆滞地看向虚空(模仿某种植物向阳的舞蹈动作)。

接着,是歌声。

众人整齐划一、声嘶力竭地吼唱起一首旋律极其简单、歌词极其羞耻、充满了对“光明”、“叶子”、“光合作用”进行狂热赞美的灵蕨星域幼儿园级别洗脑神曲:

“(僵硬的波浪手)光~~~明!光~~~明!伟大的光明!(脖子右扭) (双手在胸前笨拙地画圈)叶~~~子!叶~~~子!绿油油的叶子!(脖子左扭)(双手高举,模拟光合作用)吸~~~收!吸~~~收!快乐地吸收!(身体左右摇摆)(双手叉腰,挺起胸膛)我~~~们!都是好宝宝!(原地踏步)”

歌声嘹亮,跑调严重,动作滑稽,穿透力极强!

这惊天地泣鬼神的“合唱”与“群舞”,持续了整整一分钟!如同漫长的一个世纪!

塞拉房间的门并未关严。这魔性的歌声和强烈的能量波动,如同黑夜中的灯塔,瞬间吸引了整个“学者之蕊”的注意!

首先被惊动的,是住在隔壁、以严厉古板着称的皇家学院大四年级教导处主任——铁根教授。这位身体部分木质化、如同移动的古老橡树人般的教授,怒气冲冲地推开房门,他那由树瘤构成的脸上,每一道褶皱都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的暴怒!

紧接着,被这“奇观”吸引过来的学生们也蜂拥而至,挤满了走廊!他们看着房间里那排着队、动作僵硬、歌声跑调、表情或生无可恋、或羞愤欲死、或茫然失措、或努力挣扎、或虚弱配合的“表演团”,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

“噗哈哈哈哈哈哈!!!”

“我的母藤在上!我看到了什么?!”

“那是…那是新来的江宅学长?还有…李白学长?!天啊!他们在干什么?!”

“快录下来!快!年度最佳社死现场!不!是学院百年最佳!”

“塞拉公主!是塞拉公主的能力!狂欢化音石!名不虚传啊哈哈哈!”

“太欢乐了!再来一个!”

爆笑声、尖叫声、口哨声、议论声、拍照录像的闪光灯声瞬间将走廊淹没!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学们纷纷拍手叫好,气氛热烈得如同狂欢节现场!

只有一个人例外。

安琪儿站在人群外围,抱着双臂,精致的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浓浓的嫉妒。她看着被众人围观的江宅等人,又看看站在房间中央、似乎有些手足无措但眼角眉梢还带着一丝小得意的塞拉,尤其是看到塞拉头上那对在混乱中不小心暴露出来的、晶莹剔透的小鹿角时,眼中的嫉恨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毒汁。

“哗众取宠!不知廉耻!”她低声咒骂着。

就在这时,一个挺拔的身影分开喧闹的人群,无视了房间内的混乱,目光精准地锁定在塞拉身上。他穿着皇家学院高等部精英学员的华丽制服,面容英俊,气质带着贵族式的矜持,正是藤原家族的世子——瓦尔德。

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深情,走到塞拉面前,无视了还在僵硬“谢幕”的江宅等人,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薇薇希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也好让我有个准备,为你接风洗尘啊。”他顿了顿,露出一个自认为魅力十足的笑容,“这样,今晚,我在‘金阳花穹顶餐厅’定了最好的‘日曜包厢’,让我们共享烛光晚餐,叙叙旧如何?”

塞拉还没来得及从“花好月圆”的社死现场余波和这突如其来的“深情”中反应过来,一个充满嘲讽的大嗓门就插了进来。

“哟!这不是藤原家的纸花男世子吗?”杰克不知何时挣脱了那羞耻歌谣的余韵,一步挡在塞拉前面,双手叉腰,下巴抬得老高,用他那带着点伦敦腔的灵蕨通用语,火力全开,“样子货摆得挺足啊?我家薇薇公主都说了八百六十遍了,不喜欢你!没听见吗?在花之国就跟个鼻涕虫似的死缠烂打,一路追到这里!烦不烦啊?识相点,麻溜的滚蛋!别在这碍眼!”

“纸花男”这个词可是形容对方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的意思。

瓦尔德脸上的深情笑容瞬间僵住,如同精美的瓷器面具裂开了一道缝。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的怒火,但很快被他强行压下。他不再看杰克,目光越过他,依旧落在塞拉身上,语气带着一丝压抑的冷硬:“薇薇珞,我只是想邀请你共进晚餐…”

就在这时,一直虚弱倚在墙边的月蔓猛地咳嗽起来,苍老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他颤巍巍地向前一步,浑浊的眸子死死盯住瓦尔德,声音虽沙哑却透着刺骨的寒意:“咳咳…瓦尔德世子,收起你那套虚伪的殷勤!老朽中毒卧床多日,差点丢了这条命——别人不清楚,你难道不明白缘由吗?”他枯瘦的手指因愤怒而颤抖,指向瓦尔德,“就因为你妄图接近薇薇公主,老朽稍加劝阻,你便怀恨在心!那碗‘补汤’…咳咳…别以为做得天衣无缝!”

月蔓的控诉如同揭开了华丽袍子下的虱子,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火药味。瓦尔德的脸颊肌肉抽搐了一下,强装的绅士面具险些崩碎,他避开月蔓的目光,牙缝里挤出一句:“月蔓管家,您病糊涂了,莫要血口喷人…”

这短暂的失控,却让塞拉心头一凛——原来伯伯的苦难,竟是自己招来的祸根!

“瓦尔德世子,”塞拉深吸一口气,碧绿的眸子直视着他,声音清晰而冷淡,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谢谢你的好意。但我刚回来,月蔓伯伯身体还未完全恢复,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今晚没有时间,以后也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瓦尔德脸上的最后一丝伪装彻底消失。他深深地看了塞拉一眼,又扫过她身后表情各异的江宅等人(江宅已经恢复了面无表情,但眼神冰冷;林悦和周素芬还捂着脸;肖华在揉着僵硬的脖子;李白的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伊万在检查自己的扫描仪是否被刚才的泡泡震坏),最后目光钉在江宅脸上,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好。很好。薇薇珞,”他点了点头,声音低沉,如同毒蛇在草丛中游走的嘶嘶声,“你会后悔的。”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分开人群,大步离去。背影带着一股压抑到极点的戾气。

安琪儿见状,眼睛一亮,立刻像闻到腥味的猫一样追了上去:“世子!瓦尔德世子!等等我!他们太不识抬举了!我…我今晚有空!我知道一家新开的…”

瓦尔德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根本没听见,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拐角。安琪儿恨恨地跺了跺脚,瞪了塞拉房间一眼,也追了过去。

藤原家族在皇家学院内的专属奢华寝室。

厚重的、由活化黑檀木雕刻的大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瓦尔德背对着大门,站在巨大的落地晶叶窗前,俯瞰着下方如同发光神经网络般错综复杂的根之都夜景。他英俊的脸上再无半分在人前的矜持与深情,只剩下阴鸷得能滴出水的暴戾。

他激活了手腕上一个极其隐秘的通讯器。一道扭曲的、如同信号不良的光幕投射出来,光幕中映出肖恩那张永远笼罩在阴影中、如同毒蛇般阴冷的面孔。

“为什么会失败?!”瓦尔德的声音如同压抑的咆哮,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血海棠!银躯境巅峰!还占据了公馆主场!连一个银躯境六层的小子都搞不定?!你们红伯爵养的都是废物吗?!”

光幕中的肖恩似乎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像毒蛇用信子在舔舐冰冷的鳞片,充满了令人不适的滑腻感:“瓦尔德世子,稍安勿躁。这次行动,我们红伯爵损失惨重,血海棠重伤濒死,公馆核心区域被破坏…这笔账,得算清楚。价钱,双倍。”

“什么?!”瓦尔德猛地转身,眼中怒火喷涌,“事没办成还敢要钱?当我们藤原家族是吃素的?!肖恩,你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呵呵呵…”肖恩的笑声更加阴冷,“别急着发火,世子。我这里有条消息,你一定会非常、非常感兴趣。”他故意停顿了一下,如同吊足了胃口的毒蛇,“我的手下,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查到了一些关于这个叫江宅的外星小子的…根脚。他来自…昆仑星域,一个名为‘地球’的行星。”

“地球?”瓦尔德皱紧眉头,这个名字似乎有点耳熟,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没错,地球。”肖恩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世子,还记得你们藤原家族,还有帝国最高研究院一直在寻找的东西吗?那件失落了无数纪元、传说中蕴含着‘巡天方舟’终极奥秘的…”

瓦尔德瞳孔骤然收缩,失声叫道:“巡天方舟设计图纸?!你是说…那东西遗落到了地球?!”

“根据我们挖掘到的极其古老的星图碎片和文明残骸信息指向…是的。”肖恩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这个消息,值不值双倍?不,我觉得,值十倍!”

“放屁!”瓦尔德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厉声道,“那都是上古时期虚无缥缈的传说了!谁知道图纸还在不在?也许地球早就毁了,图纸也早就化为灰烬了!双倍!就双倍!再多一个子儿都没有!”他本能地讨价还价,但急促的呼吸和闪烁的眼神出卖了他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肖恩似乎早就料到了他的反应,阴影中的嘴角似乎咧开了一个无声的弧度:“好吧,看在长期合作的份上,双倍就双倍。不过…”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变得如同僵尸在棺材里用指甲抠刮棺木般瘆人,“我听说…他们好像还不知道…地球已经…”

最后几个字,模糊不清,却像最恶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了瓦尔德的心脏!他瞬间明白了肖恩的暗示!

一抹混合着狂喜和残忍的狞笑,在瓦尔德英俊的脸上缓缓绽开,如同黑暗中盛放的毒花。

“那正好…”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眼中闪烁着猎人看到猎物踏入陷阱的兴奋光芒,“我明天…要上历史课!”

灵蕨星域皇家学院,“高等文明兴衰史”全息课堂。

地点位于学院深处,一株被称为“时光守墓者”的、树龄超过十万年的古老智慧柏树内部。巨大的树心空间被掏空改造,环形的阶梯座位如同年轮般层层向上延伸,中央则是巨大的全息投影平台。空气中弥漫着古木特有的沉静香气和淡淡的能量墨水的味道。

江宅等人以塞拉的陪读侍从身份(经过昨晚的“社死”,这个身份在学院里已经“名声大噪”),坐在环形阶梯的中层。

瓦尔德和安琪儿坐在斜对面的上层,目光时不时扫过他们,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授课的是一位名叫莫尔森的教授。他的身体呈现出奇特的半能量化状态,仿佛由无数流动的数据流和古老的星图构成,声音如同经过电子合成的、毫无起伏的古老回响。

“今天,我们解析第187纪元末期,一起典型的碳基文明γ型(濒危级)灭绝案例。该案例因其在‘渊之摇篮’筛选程序中的失败方式极具代表性而被载入教材。”教授毫无感情的声音在树心空间回荡。他枯枝般的手指在控制台上一点。

嗡—— 中央巨大的全息投影平台光芒大放,开始播放一段标注为“碳基文明γ型-灭绝事件(代号:摇篮弃子)”的影像。

视角:星空俯视。

一颗蔚蓝色的美丽星球悬浮在黑暗的宇宙背景中,如同镶嵌在黑丝绒上的蓝宝石。然而,这颗宝石正在从内部崩裂!巨大的、如同冰蓝色蜈蚣般的裂痕瞬间贯穿了整颗星球的地壳!板块疯狂位移、撕裂!其中一块巨大的大陆板块上,一座依山傍海、拥有无数摩天大楼和独特东方飞檐建筑风格的巨型城市群在板块撕裂的巨震中,如同沙堡般轰然坍塌!岩浆如同地狱的血液,从撕裂的大地伤口中喷涌而出,吞噬着一切!紧接着,是海洋!滔天的、高达千米的超级海啸刚刚形成巨墙,还未拍下,就被一股无法理解的、源自星球内部爆发的极致冰寒瞬间冻结!凝固的浪峰如同巨型的、扭曲的冰雕!在这片被瞬间冰封的恐怖海浪中,一艘巨大的、印着清晰无比“2025世博会”标志的豪华游轮残骸,被永恒地冻结在浪峰之巅!如同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墓碑!

星空视角拉远。那道贯穿地核的冰蓝色裂痕猛然爆发出毁灭性的光芒!整颗蔚蓝星球如同被巨锤击中的瓷器,表面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随即无声地、彻底地碎裂开来!化为宇宙尘埃中一片冰冷的、闪烁着微弱蓝光的碎石带。

莫尔森毫无波澜的声音响起:“注意观察熵增峰值曲线(影像旁边出现剧烈跳动的数据图)!该文明因未能通过‘渊之摇篮’基础稳定性测试而触发程序性淘汰。其能量利用效率低下,社会结构熵值在末期呈现不可逆的失控性增长,符合γ型文明脆弱性特征。”

安琪儿指着被冻结的世博游轮残骸,语气带着一丝猎奇般的赞叹: “教授,看那个冻结在浪里的造物!他们的‘花葬仪式’真是壮观又独特啊!把生命终结的瞬间用如此宏大的冰雕艺术呈现出来,很有…原始的美感。”她完全误读了人类在灾难中的死亡,将其当成了灵蕨星某种以冰封为特色的奇特葬礼风俗。

某外星学生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又是γ型…这些低级文明总爱把重要城市建在地壳板块最脆弱的区域,简直是把巢穴筑在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上!这种愚蠢的‘地核迷恋症’真是屡见不鲜,活该被淘汰。”语气高高在上,充满了对低等文明“愚蠢”的审判。

影像在播放。

声音也在播放。

然而,对于江宅、杰克、伊万、林悦、周素芬…所有来自那颗蔚蓝星球的人来说,声音消失了。

杰克脸色铁青地翻开了厚重的《高等文明兴衰史(γ型卷)》。在关于地球(编号:γ-7)灭绝事件的注释页最下方,一行冰冷的机械字体旁,配着一张示意图:

【γ-7(地球)资源回收备注】:地核裂痕蕴含的“星怒裂尘石”同位素及独特晶体结构,已标注为“牧夫座监狱第7区(深渊回廊)特种建材优选来源”。(配图:贯穿地核的冰蓝色裂痕被标注为“主矿脉通道”;碎裂的星球残骸被标注为“原料采集区”)

杰克死死咬着后槽牙,金色的头发仿佛都失去了光泽,碧蓝的眼睛里燃烧着屈辱和疯狂的怒火,他盯着课本上那行字,拳头捏得指节发白,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嘶吼:“Fucking bastards… my home…was just… building materials?!”

伊万坐在他旁边,魁梧的身躯绷紧得像一块西伯利亚冻岩,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是万年不化的寒冰风暴。他没有说话,只是拿起那本厚重的教科书,粗壮的手指缓缓抚过“γ-7”和“建材来源”的字样,然后猛地合上!坚硬的合金封面在他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被硬生生捏出了一个深深的凹痕!一股凛冽的寒气不受控制地从他身上弥漫。

江宅坐在由古老柏木和水晶混合打造的座椅上。放在扶手上的右手,五指猛地收紧!无声无息间,坚硬无比的水晶扶手,被他徒手捏得粉碎!碎裂的水晶粉末混合着从他掌心被割裂而流出的鲜血,以及一丝丝不受控制逸散出来的、冰蓝色的暴怒裂变石能量,滴滴答答地落在他脚下的木质阶梯上,瞬间冻结出几朵细小的、妖异的冰晶血花。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又仿佛被亿万根冰针同时穿刺!影像中江都的崩塌与记忆中地铁隧道巨石砸落的画面疯狂重叠!那瞬间的剧痛和黑暗,此刻被影像中星球碎裂的冰冷死寂彻底覆盖、取代!一种比死亡更深邃的虚无感,如同冰冷的宇宙真空,瞬间抽空了他所有的体温和感知。那不是个人的死亡,那是整个文明棺材板轰然合拢的、令人窒息的绝望巨响!他此前以为的“大地震”,竟是整个种族纪元终结的丧钟!他,与六十亿同胞,并非死于天灾,而是被像垃圾一样“淘汰”了!

极致的冰冷愤怒如同星核熔岩在死寂的冰层下奔涌!在影像结束、灯光亮起的瞬间,江宅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还未离开控制台的莫尔森教授面前!他浑身散发着如同实质的寒意,那双漆黑的眸子深处,冰蓝色的星焰在疯狂燃烧!

他一把抓住莫尔森能量化的手臂,声音嘶哑低沉,如同受伤的凶兽:“‘渊之摇篮’…是什么?谁…执行的淘汰?!说!”

莫尔森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类似“错愕”的数据波动。他试图挣脱,却发现江宅的手如同黑洞,牢牢吸住了他的能量体。

“低级学员!立即放开!‘渊之摇篮’乃牧夫座最高机密,非尔等蝼蚁可窥探!”冰冷的电子音带着被冒犯的愠怒,试图用权限压垮眼前这失控的“虫子”。

“蝼蚁?”江宅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锈铁,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灵魂被撕裂的血腥味,“告诉我…是谁…按下了‘淘汰’的按钮?或者…我帮你…彻底‘熵增’一次?”他掌心的冰蓝光芒骤然暴涨,恐怖的低温与毁灭性能量顺着莫尔森能量化的手臂疯狂侵蚀,那由数据流构成的手臂边缘竟开始出现细微的、冻结龟裂的痕迹!

“放肆!”莫尔森的能量躯体剧烈闪烁,警报声在树心空间尖锐鸣响!无形的能量力场瞬间生成,试图将江宅弹开。

“够了!江宅!”林悦带着哭腔的尖叫撕破了凝固的空气。她冲上来,死死抱住江宅的胳膊,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滚落,“松手!求你了!这里是学院!你冷静一点!”

周素芬、肖华、李白也瞬间围拢过来,脸上交织着同样的滔天愤怒与深深的恐惧——对江宅失控的恐惧,对那残酷真相的恐惧,对自身沦为“建材”后裔的绝望!

“教授!快关闭防御力场!这是个误会!”塞拉脸色煞白,碧绿的眸子因焦急而蒙上水雾,她张开双臂挡在江宅与力场之间,试图用自己的身份平息事态。

伊万和杰克如同两尊沉默的复仇雕像,一左一右护在江宅身侧,冰蓝与碧蓝的瞳孔死死锁定莫尔森,肌肉贲张,随时准备撕裂一切阻碍。伊万手中,那本被捏变形的教科书封面,凹陷处正散发着丝丝寒气。

“哼!”一声清晰无比、充满刻薄讥讽的冷哼,如同毒蛇吐信,刺破了混乱的场面。

瓦尔德·藤原分开人群,缓缓走下阶梯(安琪儿如同忠诚的猎犬紧随其后,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鄙夷),径直走到对峙圈外,目光越过塞拉,精准地钉在江宅那张因极致愤怒而线条紧绷、如同冰雕的脸上。他唇角勾起一抹完美的、贵族式的、却淬满剧毒的微笑。

“薇薇珞公主的随从们,还真是…活力四射啊。”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金玉其外的悦耳,内里却是腐烂的泥沼,“刚在寝室上演了‘花好月圆’的滑稽剧,转头又在神圣的课堂,对德高望重的莫尔森教授动粗?这份‘活力’,真是令人…叹为观止。”他优雅地摊了摊手,仿佛在欣赏一场闹剧。

杰克额角青筋暴跳,一步踏前,几乎要撞上瓦尔德的胸膛,咬牙切齿地用带着伦敦腔的灵蕨语低吼:“藤原家的杂碎!闭上你那喷粪的嘴!这里没你放屁的份!”

瓦尔德看都没看杰克,目光依旧锁定江宅,笑容加深,如同观赏笼中困兽的挣扎:“怎么?被戳到痛处了?看到自己那点可怜的、像虫子一样被碾死的‘故乡文明’,连最后一点体面都维持不住了?”他微微俯身,凑近江宅,用只有周围几人能听到的、如同毒蛇舔舐耳膜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吐出淬毒的尖刀:

“丧家之犬,也配做薇薇珞的随从?你们这些连‘建材’都不如的文明残渣,只配在历史的垃圾堆里腐烂发臭!”

“建材”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所有地球幸存者的神经上!

“我操你祖宗!!!”杰克双眼瞬间赤红,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他如同被激怒的雄狮,砂锅大的拳头带着破空之声,裹挟着狂暴的力量和积压的滔天怒火,悍然轰向瓦尔德那张令人作呕的俊脸!

嗡——!

一道璀璨夺目的、如同液态黄金凝聚而成的能量护盾瞬间在瓦尔德身前展开!盾面流淌着藤蔓与烈阳交织的华丽纹章——藤原家族的家徽!

杰克的铁拳狠狠砸在光盾上,发出沉闷如擂鼓的巨响!金色涟漪剧烈荡漾,光盾纹丝不动!

瓦尔德甚至连衣角都没有被拳风拂动,脸上依旧是那副令人作呕的、居高临下的嘲讽笑容。

“啧,野蛮。”安琪儿在瓦尔德身后尖声嗤笑,火上浇油,“连瓦尔德世子的‘日曜壁垒’都破不开,也敢动手?真是低等文明的可悲本性!”

“低等?”伊万的声音如同西伯利亚永冻层下刮起的寒风,魁梧的身躯向前一步,冰蓝色的眼眸死死锁定安琪儿,“你口中‘壮观的花葬仪式’,是六十亿条生命被瞬间冻结的坟场!你们的‘艺术感’,建立在我们的尸骨之上!”他周身寒气暴涨,脚下的木质地板瞬间凝结出一层白霜,空气中的水汽被冻结成细小的冰晶簌簌落下!那本被他捏变形的教科书,此刻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寒冰。

安琪儿被伊万那如同极地暴风雪般的眼神和寒气逼得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但随即又强撑着扬起下巴:“弱肉强食!宇宙法则!自己脆弱愚蠢,怪得了谁?”

“闭嘴!”林悦和周素芬同时怒喝,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那是被反复撕开伤口的剧痛。

“够了!”塞拉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威严和愤怒,碧绿的瞳孔中七彩光芒剧烈闪烁,鹿角隐隐浮现,“瓦尔德!安琪儿!带着你们恶毒的言辞,立刻离开这里!否则,我不介意让‘狂欢时刻’提前降临在你们头上!”她胸前的狂欢化音石感应到主人的愤怒,开始不安分地嗡鸣,散发出危险的七彩光晕。

瓦尔德看着塞拉眼中毫不掩饰的维护和敌意,又扫过被众人死死拉住、双目赤红如同濒死凶兽的杰克,以及浑身散发冰寒死气、眼神能冻结灵魂的伊万,最后,目光落回江宅身上。

江宅依旧被林悦和周素芬死死抱着手臂,他没有看瓦尔德,甚至没有看莫尔森。他的目光低垂,死死盯着地板上自己滴落的、混合着冰蓝能量的鲜血冰晶。那冰晶里,仿佛倒映着地球碎裂的尘埃,倒映着地铁隧道里绝望的自己,倒映着灵魂列车出现的瞬间…极致的冰冷包裹着他,那是一种比太空更深邃、更绝望的寒意,源自文明被彻底抹杀、尊严被踩入泥沼的终极虚无。

瓦尔德看着江宅这副沉默死寂的样子,心中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意。他理了理毫无褶皱的衣领,恢复了那副矜持高傲的姿态,仿佛刚才的恶毒言语从未出口。

“看来公主殿下的随从们需要好好冷静一下。”他微微一笑,目光扫过莫尔森,“教授,今日打扰了。对于某些…缺乏教养的宇宙流民,学院的管理看来还需要加强。”说完,他不再停留,带着胜利者的从容和轻蔑,转身分开人群,向外走去。安琪儿狠狠瞪了众人一眼,尤其是塞拉,连忙小跑着跟上。

莫尔森的能量躯体稳定下来,冰冷的电子眼扫过一片狼藉的现场,最后落在江宅身上,带着警告:“学员江宅,今日之事,我会如实上报学院仲裁庭。破坏公物,袭击教授,后果自负。”说完,能量化的身影如同信号中断般,闪烁了几下,消失在控制台后。

人群渐渐散去,只留下江宅一行人站在一片死寂和狼藉之中。破碎的水晶扶手、冻结的地板、被捏变形的教科书、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寒意与愤怒…如同战争过后的废墟。

塞拉看着江宅低垂的头,看着他紧握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血肉的拳头,碧绿的眼眸中,泪水早已被一种更深沉、更坚韧的光芒取代。她抬起头,用清晰而平静的声音说道:“我知道被当作垃圾清理的滋味。”

这句话,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颗石子,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阴影中的赵无咎和孙鸿远。

塞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我的家乡,四叶星,不是在一瞬间被击碎的。它是被名为‘蝎纹’的蝗虫,一点点啃噬,一点点撕碎,一点点吸干最后一丝生机和希望,然后被抛弃在冰冷的宇宙尘埃里,成了一个流浪的、死去的秘境。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们,那些毁灭者,他们甚至不会给它一个‘淘汰’的程序代号,不会把它标注为‘建材’。在他们眼里,它连被记录、被利用的资格都没有,只是一块被嚼过吐掉的残渣。”

“所以,江宅,”她的目光锐利如针,直刺阴影,“我知道刻在骨头里的‘恨’是什么滋味。我知道看着故乡的残骸却无能为力是什么滋味。 愤怒?狂躁?质问?”塞拉嘴角勾起一丝极其苦涩、却带着冷冽锋芒的弧度,“这些情绪,我们都有。但它们烧不掉牧夫座的监狱,也砸不碎蝎纹的毒牙。我选择活下去,带着对故土的记忆和毁灭者的仇恨活下去。然后…”她微微侧头,目光扫过江宅等人那愤怒和绝望的脸,声音轻柔却无比坚定,“…等待,并寻找那撕裂黑暗的机会。哪怕只有一丝光。”

“哈哈哈哈!好!”江宅猛地爆发出一阵狂笑,“牧夫座监狱,列车第三节车厢枢纽站?老子去定了!”

“老大!” 杰克第一个吼了出来,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更多的是一种宣泄般的、找到了方向的疯狂,“去!必须去!把那些狗娘养的…!” 但他后面的话被更汹涌的情绪堵住了,他想到了露西,想到了丽莎,想到了那些在地球“清理”瞬间化为尘埃的、甚至连痛苦都来不及感受的亿万同胞。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再次攫住了他,他双手抱头,身体佝偻下去,声音崩溃颤抖:“可是…可是老大!死去的人…露西…丽莎…她们还能活过来吗?!就算…就算我们炸了那该死的监狱!碎掉的地球…碎掉的地球怎么复原?!我和露西…丽莎…我们会在哪里重逢?!天堂?地狱?还是他妈的根本什么都没有了?!!!”他的质问,撕心裂肺,是失去一切后对终极虚无的恐惧。

“杰克!”李秀宁异常坚定的声音响起。她没有流泪,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燃烧着与江宅冰焰截然不同、却同样炽热的火焰——那是属于开拓者、属于建设者的不屈之火!她挺直了脊梁,仿佛要撑起这片坍塌的天空,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却无比强大的信念:

“胡说什么重逢之地!只要人在,家乡便在!地球碎了又如何?星辰大海,何处不能为家?!牧夫座不是要拿我们的家园当建材吗?好!我们就去那里!”她猛地抬手,指向虚空,指向江宅目光所及之处,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光彩,“去他们的监狱!去他们的枢纽站!用他们的钢铁,用他们的能量,用我们自己的双手——再造一个地球!一个更大、更坚固、更自由的地球!让那些高高在上的清道夫看看,什么叫做‘打不垮的文明’!”

这石破天惊的宣言,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杰克和上方阴影中眼神剧烈波动的赵无咎。在废墟之上,在仇敌的巢穴之中,重建家园?这是何等的狂妄!又是何等的…壮怀激烈!

“坚固的家乡,不会被摧毁!”伊万低沉浑厚的声音如同磐石般响起。他魁梧的身躯挺立如巍峨的山岳,冰蓝色的瞳孔中不再是死寂的冻土,而是冻土之下奔涌的熔岩。他紧紧握拳,指节发出爆豆般的声响,“它在这里!在我们的血里!在我们的骨头里!在每一个…记得它、为它而战的灵魂深处!”

“铮——!”

一声清越悠长的剑鸣骤然响起,压过了所有的声音。

李白的手,终于离开了紧握的剑柄。他并未拔剑,只是那古朴的长剑仿佛感应到了主人激荡的心绪,在鞘中自行发出龙吟般的颤鸣。这位洒脱的剑客,此刻脸上再无平日的淡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混合着滔天悲愤与某种顿悟释然的激越之情。他仰起头,望向那模拟天穹的树心穹顶,仿佛要穿透层层阻碍,望向那早已不存在的故土方向。

他没有怒吼,没有宣言。他缓缓闭上双眼,再睁开时,眼底的焚天业火仿佛沉淀为一种更深的、足以承载星辰的苍茫。他深吸一口气,清朗的声音在廊道中回荡开来,带着古老韵律的节拍,竟是一首即兴而作的《望乡吟》:

“星槎断梗泊异乡,故园青冢化玄霜。

金乌玉兔今何在?徒照墟烟作狱墙!

莫道残魂无归处,此心燃烬即吾疆!

匣中龙吟惊魍魉,且向星海讨血偿!

他年若遂补天志,再造乾坤…是故乡!”

江宅的目光,终于从遥远的宇宙深处收回。他缓缓扫过身边每一张脸:崩溃后又被点燃的杰克,眼中燃烧着重建之火的李秀宁,如山岳般坚定的伊万,以诗明志、剑气凌霄的李白,以及身边这位与他共享毁灭之痛、带来星光的塞拉。

那冰蓝色的火焰在他眼中沉淀、凝聚,化为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而锐利的意志。

“走。”他只说了一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即将撕裂前路的决断力。他迈开脚步,踏过地上尚未融化的血晶,踏过破碎的水晶残骸,朝着廊道的出口走去。

阶梯上方,光线无法触及的粗粝古柏内壁阴影角落。

赵无咎与孙鸿远,如同融入黑暗的浮雕,纹丝未动。

孙鸿远眉头紧锁成刻痕,身体微微绷紧,警惕地扫视着下方人群的状态,更警惕着身边弥漫开的、越来越不稳定的低气压。他敏锐地嗅到了风暴的气息,却不知其源。

赵无咎双手抱臂的姿态未变,但阴影中,那抱臂的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咯咯”声。他整个上半身似乎都绷紧如拉满的弓弦,微微前倾,不再是懒散的倚靠,而是一种蓄势待发的、压抑着滔天巨浪的姿势。阴影覆盖了他几乎全部面容,唯有那双眼睛——两点淬炼到极致的寒星,穿透黑暗,死死锁定在下方江宅脚下的那摊血迹冰晶上! 那目光翻涌的已非烦躁,而是被信仰基石瞬间崩塌所激起的、足以焚毁理智的惊怒、背叛感和一种濒临爆发的疯狂!

下方杰克不甘的嘶吼余音未散。死寂中,唯有肖华粗重的喘息和远处能量残余的细微嗡鸣。

阴影里,一个沙哑、压抑、如同砂纸在生锈铁皮上摩擦、低到只有身边孙鸿远能勉强捕捉的声音,咬牙切齿地挤出:“首领…骗我...”

这四个字,带着千钧重量和撕裂心肺的痛楚砸在寂静里。

孙鸿远身体猛地一震!豁然侧头看向赵无咎,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瞬间明白了!蝎纹的首领,向他们隐瞒了地球被“程序性淘汰”、标注为“建材来源”的真相!用所谓“大地震”的谎言,编织了虚假的“灾后重建”幻象!

赵无咎的肩膀在孙鸿远惊疑的目光中,开始极其细微地、却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那不是害怕,那是被欺骗的狂怒和被摧毁信念的痛苦交织成的痉挛。

“那只是一场…普通的大地震?”(声音更低,如同深渊里的呜咽,每一个字都浸透了讽刺与绝望)

“哈…哈哈哈...”(笑声被死死压在喉咙深处,只发出几声扭曲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抽气声)

“好一个…普通的…大地震!!”

最后一句,几乎是无声的嘶嚎!他抱臂的双手猛地松开,如同挣脱了无形的枷锁!

就在孙鸿远以为他要爆发、要冲下去质问或做出更激烈举动时,赵无咎的动作却陡然一滞。

他颤抖的右手,带着一种近乎机械般的僵硬和无法言喻的沉重,缓缓地、缓缓地探入了自己怀中贴身的口袋。仿佛那个动作耗尽了他此刻残存的所有力气和最后的理智。

指尖触碰到那冰冷坚硬的金属表面。

他掏了出来。

一块古拙厚重、黄铜质地、布满岁月划痕的古董怀表。表壳上模糊的缠枝莲纹,无声诉说着它跨越漫长时光与星河的颠沛。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冻结。

阴影角落,只有怀表冰冷的金属光泽在微弱反光。

赵无咎布满血丝、翻涌着惊涛骇浪的双眼,死死盯住掌中的怀表。那目光复杂到了极致——有最后一丝挣扎的希冀?有即将面对终极幻灭的恐惧?更有一种近乎毁灭一切的疯狂在眼底沉淀。

他沾着不知是自己还是之前战斗留下细微污迹的拇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又无比沉重的颤抖,极其缓慢地…拨开了怀表的表盖簧。

“咔哒。”

一声细微到几乎被下方空间死寂吞没的机括轻响,在阴影角落却清晰如同惊雷。

表盖弹开。

昏暗的光线下,表盖内侧镶嵌的、保养得异常精心的珐琅表盘反射着幽微的光。但赵无咎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穿透了精致的指针和刻度,死死钉在了表盖内侧的另一面——那被小心翼翼保护在透明晶片之下的一张微型照片上。

照片已然泛黄褪色,却保存完好。

上面是一个穿着清末民初风格、绣着精致缠枝莲纹小袄的小女孩,约莫五六岁。梳着可爱的羊角辫,怀里抱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布老虎,对着镜头笑得无比灿烂纯真,眉眼弯弯,仿佛盛满了全世界的星光。那份天真无邪的幸福,与此刻阴影中浓郁的绝望和怒火,形成了宇宙鸿沟般的撕裂感。

“……”赵无咎所有的动作、所有的气息,在看清照片的瞬间,彻底凝固了。

阴影中,只能看到他僵硬如石的侧影轮廓,和那只稳稳托着怀表、却因极度用力而骨节嶙峋的手。

他的视线,如同被焊死在那张小小的笑脸之上。

下方的喧嚣、愤怒、悲伤、谋划…所有的一切,都已远去。

在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这张照片,和首领那冰冷残酷的谎言在耳边轰鸣!

首领骗他!骗他故乡犹存、重建有望!更骗他…那个支撑他在地狱里爬行、活下去、为之付出灵魂去效忠的唯一理由——那个他以为能在故乡重聚或守护的小小人儿——连同那颗星球,早已化为高等监狱冰冷的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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