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更大了。
楚天跪在雪地里,一动不动。
月天姬消散的地方,只留下一片被月光灼烧过的、微微发光的雪地,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清冷的月华气息。
那不是魂飞魄散。
月天姬以燃烧自身神元为代价,将他从黄金面具人的必杀一击中推了出来。她的本质是月神族的灵体,这种方式,更像是……魂归月亮。
“她还会回来吗?”风清雪的声音在发抖。
楚天没有回答。他只是站起身,一拳砸在旁边的树干上。坚硬的树干应声而裂,纷飞的木屑混着雪花,落在他的脸上,带来一阵刺痛。
这痛,远不及心中的万分之一。
他失去了花梦瑶,又失去了月天姬。这两个人,一个是他宿命的纠缠,一个是他此行的同伴。她们都以自己的方式,为他铺了路,然后转身走向了终结。
这不是巧合。
玄黄,长生殿。这个名字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他的骨髓。
“我们走。”楚天沙哑地说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
“去哪?”风清雪跟上他。
“大雷音寺。”楚天吐出三个字,“无妄大师圆寂前,我答应过他,会回去。”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抓住的、一个模糊的坐标。一个可以让他暂时停靠,整理思绪的地方。更重要的是,他需要答案。关于长生殿,关于玄黄,关于这一切的答案。
风清雪没有再问,默默地跟上。那个被楚天从雪魔手中救下的小女孩,此刻正缩在一旁,怀里抱着她的布娃娃,茫然地看着这两个满身血污、气息恐怖的男人。
楚天没有管她。他现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扮演一个拯救者。
三人牵着马,踏上了南下的路。这一次,队伍里少了一个沉默的月神族少女,气氛变得更加压抑。
雪国遗民的村庄早已被幽冥教和赶尸人搅得天翻地覆。他们路过一处残破的村落,看到的是烧焦的房屋和冻僵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腐臭。
楚天的心情愈发沉重。
他不是救世主。
从家族覆灭的那天起,他的人生就只剩下复仇。他以为那就是他的道,他的宿命。可现在,他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在斩妖除魔,还是在被这无尽的仇恨和杀戮,一步步拖入深渊。
“楚天。”风清雪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嗯?”
“月天姬她……”风清雪似乎在斟酌词句,“她最后对你笑的时候,我觉得……她没有遗憾。”
楚天脚步一顿。
是啊,她没有遗憾。
因为她完成了自己的选择,用生命守护了她想守护的东西。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浇在楚天心头。他紧绷的神经,似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也不是为了自己一个人在战斗。
前方,大雷音寺的轮廓,在风雪中若隐若现。
……
大雷音寺,山门紧闭。
往日里香火鼎盛的佛门圣地,此刻却死气沉沉。山门外,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十具僧人的尸体,他们都是被幽冥教徒屠杀的。
楚天三人的到来,惊动了寺内残存的几个弟子。他们看到楚天,先是一愣,随即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上前。
“楚……楚前辈!您回来了!”
“大师们……大师们都……”
残存的僧人泣不成声。
楚天没有废话,他径直走向寺院深处。他知道,无妄大师的禅房在哪里。
禅房内,檀香早已燃尽。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僧盘膝坐在蒲团上,气息已然断绝。他的脸上没有痛苦,只有一种勘破生死后的安详。
是无妄大师。
他的身旁,还坐着另一位老僧,是寺院的主持。他看到楚天,浑浊的眼睛里流下两行清泪。
“楚施主,你终于回来了。”主持颤声道,“大师他……他等了你三天。”
楚天走上前,对着无妄大师的遗体,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没有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主持叹了口气,将一份手稿递给楚天:“这是大师圆寂前留下的偈语,还有他毕生对长生殿的研究手札。他说,这些东西,只有你能看懂。”
楚天接过手稿,入手沉重。
“主持大师,寺院……”
“我们知道守不住。”主持苦笑一声,“幽冥教的势力太大,我们只是凡人。能做的,只是将这些东西交给你。”他顿了顿,目光悲悯,“楚施主,你身上的担子,很重啊。”
楚天没有再多说,他带着手稿,和风清雪一起,住进了寺院后山的禅房。
夜深人静。
楚天点燃一盏油灯,翻开了无妄大师的手稿。
前面的内容,是对长生殿历史的一些考证,与他在藏经阁看到的《九荒长生考》相互印证。而最后几页,则是那首偈语。
“长生非仙路,情劫即道心。”
“破界者,斩断过往,方见新生。然,斩不断者,亦可为道。”
“他日若遇长生殿主,莫问是非,只问本心。”
楚天读着这些字,心中波澜起伏。
无妄大师看透了他的执念。长生,不是终点,守护才是。而他的宿命,不是逃避,而是去面对那个最终的源头。
“楚天。”风清雪端着一碗热粥走进来,“吃点东西吧。”
楚天放下手稿,接过粥碗。一股暖流从胃里升起,驱散了些许寒意。
“大师圆寂前,有没有说什么关于玄黄的事?”他问道。
风清雪摇摇头:“只说他料到你会回来,也料到,玄黄很快就会找到这里。”
玄黄。
楚天握紧了拳头。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从他踏入大雷音寺的那一刻起,这个漩涡,已经将他彻底卷了进去。
他将手稿小心翼翼地收好,对着风清雪说道:“明早,我们就出发,去南域。”
“去南域?”风清雪一愣,“不去追查幽冥教了?”
“追查不完的。”楚天摇头,“无妄大师说,要斩断过往。幽冥教和赶尸人,都只是棋子。我要去南域,了结另一件棋子。”
他的眼神变得坚定。
他要回太玄门。
那个囚禁了他无数岁月的地方,那个他仇恨的起点。现在,那里又多了一重意义——花梦瑶的师门。
他要亲手,了结这一切。
第二天清晨,楚天和风清雪告别了大雷音寺的主持和弟子们。老主持亲自为他们送行,只说了一句:“佛渡有缘人,施主,好自为之。”
三人骑马南下,这一次,目标明确——南域,太玄门。
路途平坦了许多,没有了风雪的阻挠,行程也快了起来。楚天的心境,却比来时更加沉重。
他不再是那个只知道杀戮的复仇者。月天姬的牺牲,无妄大师的偈语,像一盏灯,照亮了他前路的一角,也让他看清了前路的艰险。
太玄门,那里不仅有他的仇人,还有一个正在等待他的女人。
一个记忆混乱,却依旧被他牵动心弦的女人。
当南域的边界遥遥在望时,楚天勒住了马。
他看着远方那片熟悉的土地,喃喃自语:“花梦瑶,我们……又见面了。”
这一次,是恩怨了结,还是情劫再续?
没有人知道答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