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德里的夜晚,如同一锅沸腾的、混杂着无数香料和欲望的浓汤。
酒店房间里,消毒水的味道勉强压住了从窗外缝隙钻进来的、属于这座庞大都市的独特气息——焚烧垃圾的焦糊、咖喱的浓烈、廉价香水和汗水的混合,还有某种无处不在的、尘土飞扬的躁动。
张一清靠坐在床头,肩头的伤口在止痛药和真气的双重压制下,依旧传来阵阵闷痛。
杨帆焦躁地在狭窄的房间里踱步,石膏手臂笨拙地晃动着,每一次转身都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和自责。
雷则像一尊沉默的石像,站在窗边,目光穿透百叶窗的缝隙,扫视着楼下混乱而充满生机的街道。
敲门声响起,短促而富有节奏。
雷无声地移动到门后,确认后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普通灰色poLo衫、身材精瘦的中年男人,肤色偏深,但眼神异常锐利沉稳。
他微微颔首,用略带口音的英语对雷低声道:“玄能组,代号‘孔雀’。打扰了。”
“请进。”张一清示意。杨帆也停下了脚步,目光灼灼地盯着来人。
“孔雀”走进房间,反手锁上门,目光快速扫过三人,尤其在张一清的伤处和杨帆的石膏上停留了一瞬,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切入主题:
“张先生,杨先生。关于目标‘娑罗室伐底’及其据点‘迦楼罗神庙’,我们动用了在印度多年的线网和部分特殊渠道,汇总了以下信息,可靠性在七成左右。”
他拿出一份薄薄的加密文件夹,摊开在桌子上。里面没有照片,只有手绘的简易地图和密密麻麻的文字记录。
“位置:”他用手指点在地图上一个靠近恒河、被标记为瓦拉纳西(Varanasi)城市东北方向的区域。
“神庙不在瓦拉纳西主城区,而是在其东北方向约十五公里,靠近一个名叫‘苏瑙里’的古老村落。那里地势相对偏僻,背靠一小片丛林,毗邻恒河的一条小支流。地图上没有任何官方标记,只有当地一些最古老的居民口耳相传,称那片区域为‘迦楼罗的领地’或‘禁地’。”
“神庙本身,”孔雀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凝重,“根据零星的描述拼凑,它可能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宏伟寺庙,更像是一座依托天然岩洞和古老遗迹修建的、极其隐秘的复合体。”
“入口据说伪装得极好,可能藏在瀑布后、密林深处或废弃的古井之下。内部结构复杂,陷阱密布。外围有‘暗夜’组织的精锐武装人员伪装成村民或苦行者长期驻守,警惕性极高,任何陌生面孔靠近都会引起警觉,甚至……消失。”
“娑罗室伐底,代号‘迦楼罗’:”
他翻过一页,“她是‘暗夜’组织在印度次大陆乃至南亚区域的最高负责人,地位尊崇,直接向神秘的‘阁老会’负责。”
“精通古印度武术流派‘卡拉里帕亚图’(Kalaripayattu)的最高奥义,尤其擅长关节技、柔术和致命的点穴手法。其瑜伽修为更是深不可测,传闻能控制自身新陈代谢,进入类似假死的状态,甚至……影响他人的精神。”
孔雀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需要警惕的是,她性情极度冷酷,视人命如草芥。在她掌控的神庙范围内,她就是至高无上的‘女神’,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力。而且,她似乎对具有特殊‘灵性’或‘纯净’特质的个体,有特殊的……兴趣或用途。”
空气仿佛凝固了。
杨帆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眼中血丝更密。张一清的眼神则沉静得可怕,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危险性评估:极高!”孔雀最后总结道,“强攻几乎不可能成功,而且会打草惊蛇,危及人质。潜入需要极其专业的伪装、对地形的熟悉以及……运气。建议等待更详细的情报,或寻求外部强力支援。”
他收起文件夹:“这是目前能提供的全部。我们会继续监控相关区域的异常通讯和人员流动,如有新发现,会第一时间通知。祝你们……好运。”
说完,他再次微微颔首,如同融入阴影般悄然离开了房间。
房间内陷入沉默。
窗外,新德里的喧嚣隔着玻璃传来:三轮摩托“突突”的引擎声、小贩沿街叫卖“chai! Garam chai!”(茶!热茶!)的悠长调子、远处不知何处传来的、节奏感极强的宝莱坞音乐片段……
这一切鲜活的生命力,与他们此刻面临的冰冷死亡威胁,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杨帆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水杯跳起:“妈的!十五公里!一个村子!这他妈跟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还他妈是龙潭虎穴!”
“有方向,总比没有强。”张一清的声音平静,目光落在雷身上,“雷,你的线人?”
雷点点头,看了一眼窗外沉沉的夜色:“时间到了。我去‘月光集市’(chandni chowk)的老城区找他。你们休息,等我消息。”
“我跟你去!”杨帆立刻道。
“不。”雷拒绝得很干脆,“你的石膏太显眼。那里鱼龙混杂,眼线极多。我一个人,更快,更安全。”
他说完,拿起一件不起眼的当地长衫套在外面,迅速消失在门外。
——
与此同时,迪拜,苏氏集团中东总部顶层。
这里的空气是恒温恒湿的洁净,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哈利法塔和灯火辉煌的都市夜景,与印度新德里的混乱燥热截然不同。
苏明月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并排摆放着三块巨大的曲面显示屏。
她换下了休闲装,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深蓝色套装,长发一丝不苟地盘起,恢复了苏氏继承人的冷冽气场,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担忧。
屏幕上数据流飞速滚动:
左屏:显示的是通过苏家庞大的国际金融网络追踪到的、近期与印度瓦拉纳西地区有关的、数额巨大且流向异常隐蔽的资金流。
几条可疑的线路指向了几个离岸空壳公司,和当地几个看似不起眼的宗教基金会。
中屏:是经过特殊算法筛选的国际暗网(deep web)信息片段。
关键词包括“迦楼罗”、“瓦拉纳西”、“暗夜”、“湿婆神女”、“活祭”……信息杂乱、晦涩、充满隐喻和血腥,需要专业的情报分析师解读。
一个加密通讯窗口闪烁,显示着苏家重金聘请的顶级暗网情报掮客正在线分析。
右屏:则是最高权限调用的数颗高分辨率商业\/军用卫星的实时监控画面。
画面锁定在瓦拉纳苏瑙里村及周边区域。
热成像显示着夜间活动的生物轮廓,高光谱分析则在试图识别异常的建筑结构,或是地下热源。
几名苏氏集团顶尖的地理信息分析师,正在放大、标注可疑点。
莉安娜盘腿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咬着棒棒糖,手指在平板电脑上飞快操作,协调着后勤支援:
“boss,第一批装备清单已确认,包括最高等级防弹衣、非致命性声光震撼武器、微型高爆装置、抗干扰通讯设备、含强效抗蛇毒血清和广谱抗生素的急救包。已安排专机,最快明早运抵新德里备用机场。”
“好。”苏明月头也没抬,目光锐利地扫过中屏上一条刚被情报掮客标红的晦涩信息碎片:“……月圆之夜,恒河支流,迦楼罗的羽翼遮蔽星光时,祭品将归于湿婆的怀抱……”
她的心猛地一沉。
“通知张一清,”她声音冷冽,“重点监控未来48小时瓦拉纳西地区的‘月相’和恒河支流动态!尤其是苏瑙里附近!可能有时间窗口!”
“明白!”莉安娜立刻将信息加密发送。
——
新德里,月光集市(chandni chowk)。
这里仿佛是时光倒流的旋涡。狭窄得仅容两三人并行的巷弄如同迷宫,两侧是鳞次栉比、灯火通明的店铺,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混合气味:刚出炉的馕饼和油炸萨摩萨(Samosa)的焦香、浓郁得化不开的香料(尤其是孜然、姜黄和辣椒粉)、堆积如山的水果散发的甜腻、金银匠敲打首饰的金属气息、还有人群汗味、牛粪味以及不知从哪个角落飘来的焚香气味。
人力三轮车、摩托车、突突车、行人、甚至偶尔慢悠悠踱过的神牛,将通道堵得水泄不通。
喇叭声、叫卖声、讨价还价的喧哗声震耳欲聋。
五颜六色的纱丽、库尔塔(Kurta)在昏黄的灯光和闪烁的霓虹招牌下交织流动。
雷像一条游鱼,无声而敏捷地在人潮中穿行。
他对这里的喧嚣和混乱视若无睹,目标明确地拐进一条更窄、更阴暗的小巷。
污水在坑洼的地面流淌,老鼠在阴影里窜动。
巷子尽头,一扇不起眼的、油漆剥落的木门上,挂着一个模糊的“幸运之星”招牌,闪烁着暧昧的粉红色灯光。
门口站着两个眼神凶狠、穿着花衬衫的壮汉。
雷用低沉而快速的印地语说了几个词,并展示了一个隐秘的手势。
壮汉打量了他几眼,拉开了门。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混合着轮盘赌的哗啦声、骰子撞击声、赌徒狂热或绝望的嘶吼声扑面而来。
烟雾缭绕,劣质香水和雪茄的味道令人作呕。
老虎机闪烁着刺眼的光芒,牌桌上堆着成捆的卢比,穿着暴露的女侍者托着酒水在人群中穿梭。
雷无视了这一切,径直走向最里面一个用厚重帘子隔开的包厢。撩开帘子,里面相对安静许多。
一张牌桌旁,坐着一个干瘦如猴的男人,皮肤黝黑,穿着花哨的丝绸衬衫,脖子上挂着粗大的金链子,十个手指几乎戴满了宝石戒指。
他正眯着眼,慢悠悠地抽着一支粗大的雪茄。
“瓦桑特(Vasant)。”雷用印地语叫出他的名字。
瓦桑特抬起头,看到雷,细小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随即做了个印度人特有的惯常动作——晃脑袋。
“哦!我亲爱的朋友!雷!真是稀客!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个臭水沟来了?”
他挥挥手,示意旁边两个保镖退到帘子外。
“找你打听点‘老故事’。”
雷在他对面坐下,开门见山。
“关于瓦拉纳西东北边,苏瑙里附近,一个叫‘迦楼罗’的地方。还有那里的‘女主人’。”
瓦桑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
他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仿佛隔墙有耳,然后凑近雷,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浓重的口音:
“迦楼罗?老天!雷,你惹上大麻烦了!那地方……是吃人的!”
他猛吸了一口雪茄,似乎想压压惊:“苏瑙里?那村子一半人都是她的眼线!另一半?要么是聋子哑巴,要么……就是‘供奉’的一部分!”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至于神庙?”瓦桑特的声音更低,带着神秘和恐惧,“没人知道它真正的入口!老人们说,它根本不在‘地上’!有人说它在瀑布后面的山洞里,有人说它连着恒河底下的暗河!进去的人……除了被‘选中’的,没人出来过!”
“关于那个女人……”
瓦桑特眼中恐惧更甚。
“娑罗室伐底……他们叫她‘迦楼罗女神’或者……‘活着的迦梨’!我听过一些跑远途的苦行僧喝醉了说的疯话……说她不是人!她能让蛇群俯首!能让恒河的水在她面前倒流一小会儿!说她沐浴时,河里的鳄鱼都不敢靠近!说她……靠吸食‘纯净’的生命力保持青春和力量!”
他搓了搓手臂,仿佛驱散寒意,“最近……好像是有风声,说神庙那边有‘新祭品’要到了?真可怕!”
他吐出一口浓烟,看着雷:“雷,听我一句劝,离那地方远点!那不是凡人该去的地方!那是湿婆和恶魔共舞的领域!钱是好东西,但也得有命花!”
他显然以为雷是接了某个危险的雇佣任务。
雷面无表情地听完,将一叠厚厚的欧元推到他面前:“这是订金。我需要一张尽可能靠近那片‘禁地’而不引人注目的路线图,以及外围眼线的分布规律。事成之后,还有三倍。”
瓦桑特看着那叠钞票,眼中贪婪和恐惧激烈交战。最终,贪婪占了上风。
他飞快地将钱收进怀里,舔了舔嘴唇:“……好吧!看在老交情和真主的份上!给我点时间!记住,千万别提是我说的!我可不想被做成恒河里的鱼饲料!”
雷得到了一个模糊的承诺,不再停留,起身离开了这个充满欲望的巢穴。
当他重新融入月光集市喧嚣的人潮时,带走的不仅是可能的线索,还有这个古老国度阴影下弥漫的、令人不安的诡异气息。
恒河畔的迦楼罗神庙,如同一个张开巨口的黑暗旋涡,等待着吞噬一切闯入者。
时间,正一分一秒地滑向那个可能的“月圆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