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正就这么在石村住了下来。
李老头指着院里那间堆满杂物的偏房，让她自个儿收拾。
云清正也没指望这老头能有多周到，挽起袖子就干。
灰尘积了得有寸厚，各种奇形怪状的金属边角料，刻废的玉片，写满潦草算式的兽皮纸堆得到处都是。
她吭哧吭哧忙活了大半天，才勉强清出个能打地铺的位置。
安顿下来，学习却没那么顺利。
李老头教东西，全凭心情。
兴致来了，能拽着她说上大半天，手指头蘸着水在石桌上画满各种云清正闻所未闻的能量回路图，讲什么谐振场，灵压梯度，非线性灵波叠加。
但他思维太跳脱，前言不搭后语，经常讲到一半，自己想起某个关窍，然后嗷一嗓子就冲回他那冒着黑烟的工作室，留下云清正对着满桌水渍自己干瞪眼。
更多时候，他把自己关屋里鼓捣，饭点了都不出来。
吃饭是个大问题。
李老头显然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厨房冷灶凉锅，油盐酱醋要么没有，要么结了块受了潮。
一日三餐，全靠丫丫自己个。
那么小个人，踩着板凳，才能勉强够到灶台。
煮出来的粥经常半生不熟，切的菜块大小不一。
但她总是安安静静地做，做好了，先给她爹端一碗放在工作室门口，再盛两碗，和云清正一人一碗，坐在门槛上默默地吃。
云清正看着丫丫瘦小的背影，心里不是滋味。
她想起自已前世也是孤零零一个人，没人照顾。这丫头比她还小，却要操持这些。
她放下碗，走到灶房。丫丫正踮着脚费力地刷锅。
“我来吧，丫丫。”
云清正比划着。她做饭的手艺也一般，但总比让孩子强。
丫丫眨着大眼睛，摇摇头，指了指外面，又指了指云清正，那意思大概是你是客人，或者爹让你来学本事的，不是干这个的。
云清正没听，拿过她手里的刷子。
丫丫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默默去搬了捆柴火进来。
之后几天，云清正就接过了做饭的活儿。
她手艺也糙点，但至少能把米煮熟，菜炒熟。
丫丫给她打下手，递个柴火，洗个菜。一大一小，在烟熏火燎的灶房里，倒也有了点默契。
李老头对谁做饭毫不在意，有的吃就行。端给他什么，他就吃什么，每天眼睛还粘在那些图纸上。
这天云清正瞅见墙角还有几个蔫了吧唧的土豆，一小块腊肉。想着改善下伙食，准备做个腊肉焖饭。
丫丫蹲在灶膛前，小心地控制着火势。
饭快好的时候，香气飘了出来。
就在这时，院门“哐当”一声被猛地推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挟着一身外面的冷气和尘土味冲了进来，他嗓门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焦急声。
“爹！丫丫！”
云清正吓了一跳，手里的锅铲差点掉了。
丫丫却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瞬间有了光，丢下柴火就往外面跑。
冲进来的是个青年，身材高大结实，皮肤黝黑，穿着粗布短打衣服，袖口挽到肘部，露出精壮的小臂。
眉眼间能看出和李老头有几分相似，但是更硬朗，眉头紧锁着，带着一股常干体力活的人特有的利落。
他一眼看到从灶房跑出来的丫丫，松了口气，随即鼻子抽动两下，闻到灶房里传来的饭香，又探头看到站在灶台边上拿着锅铲，穿着陌生的云清正。
青年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变得极其警惕，他一把将丫丫拉到身后挡住。
“你是谁？怎么在我家？”
声线压低了。
云清正张了张嘴，想解释。
他视线扫过灶台上那点可怜的腊肉，那是他上次回来好不容易买给妹妹补身子的。
又看看这个面生的贼头贼脑躲在灶房的女人。
怒火噌地一下就冒起来了。
好哇，偷东西偷到家里来了！还敢用他家的米肉做饭！
“找死啊你！”
他二话不说一个箭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手直接就朝云清正抓了过来。
动作又快又狠，带着风声。
云清正根本没想到对方说动手就动手，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锅铲下意识就抡起来挡。
铛一声！锅铲被打飞出去，砸在墙上。
青年手腕一翻，变抓为拳，直捣她面门。
那拳头裹挟着炼体修士的力道，真砸实了，云清正估计得躺半年。
“哎！？大哥！大哥有话好好说！”
她尖叫一声，抱头就往灶台后面缩。
拳头擦着她耳边过去，砸在土灶沿上，扑簌簌掉下一片泥灰。
“哥！不是！”
丫丫急得直跳脚，想冲过来拉，又被青年用胳膊死死拦在身后。
青年见一击不中，更是怒极了。飞起一脚就踹向云清正躲藏的地方，锅碗瓢盆叮咣乱响。
云清正连滚带爬，狼狈不堪。
她修为本就低，实战经验更是几乎为零，哪是这体修青年的对手。心里又惊又怕又憋屈。
“别打了！我是……”
话没说完，青年一把揪住她道袍的后领，猛地把她从灶台后拖了出来，另一只手握拳就要砸下。
眼看那拳头就要落下。
“住手！”
一声暴喝炸响。
李老头终于被外面的动静惊动了，顶着一头乱发冲出来，脸上还沾着墨迹。
看到院里这鸡飞狗跳的一幕，尤其是大儿子正揪着云清正要打，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逆子！你干什么！快放开！”
青年动作一顿，扭过头，怒气未消。
“爹！这女人是个贼！偷到家里来了！”
“放屁！”李老头几步冲过来，一巴掌拍在儿子后脑勺上，虽然没什么力道，但气势十足。
“那是老子新收的……学徒！教她点东西，管饭的！快放开人家！”
学徒？
青年愣住了，揪着云清正衣领的手下意识松开。
云清正趁机猛地挣脱，躲到李老头身后，心脏砰砰狂跳，头发散了，道袍也扯歪了，狼狈得要命。
“她……”
青年看看躲在他爹身后惊魂未定的云清正，又看看灶台上冒着热气的饭锅，还有旁边急得眼圈发红却说不出的妹妹，脑子有点转不过弯。
李老头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不然呢？等着丫丫饿死，还是等着你爹我炼丹毒死自个儿？”
他指了指云清正。
“小云，甭怕，这混账是老夫的大儿子，李敖。脑子不大好使，就知道动手动脚。”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老头赶紧瞪向李敖。
“还不给人道歉！”
李敖张了张嘴，看着云清正那惨样，又看看妹妹拽他衣角的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憋了半天，硬邦邦挤出几个字。
“……对不住啊，妹子。”
云清正捂着被扯疼的脖子，惊魂未定，也没力气计较，只是摇了摇头。
“误会……没事。”
丫丫这时才跑过来，拉住李敖的手，又对云清正比划着，小脸上满是焦急。
李敖看着妹妹，神色缓和下来，粗糙的大手摸了摸她的头。
“哥没事。”
丫丫瞪着他，甩开手，生气了。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灶上的锅忽然发出一阵急促的咕嘟声，一股焦糊味弥漫开来。
“饭！”
云清正低呼一声，也顾不上怕了，赶紧冲过去揭锅盖。
晚了。锅底一层饭已经糊得发黑。
四个人围着桌子，看着中间那盆糊饭和一小碟咸菜。
李老头倒是毫不在意，舀了一大碗，吃得呼噜作响。
李敖闷着头，大口扒饭，偶尔抬眼飞快地瞥一下云清正，又迅速低下。
云清正没什么胃口，脖子还隐隐作痛。
丫丫小口小口吃着，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一顿饭吃得悄无声息，只剩下咀嚼声和李老头含混不清的嘟囔。
吃完，李敖站起身，手脚麻利地收拾碗筷，拿到院里水缸边去洗。
哗啦啦的水声传来。
云清正看着他的背影，松了口气。看来这误会，算是暂时过去了。
只是这往后的日子，怕是更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