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铁匠铺的火光在午后依旧炽烈，王铁匠抡着铁锤，“咚——咚——”的敲击声沉闷地撞在铁坯上，溅起的火星粘在他粗布短打的衣襟上，烫出一个个小黑点，他却浑然不觉。
自昨夜得知张管事说的事，他打铁时总有些心不在焉，掌心的火焰明明能精准裹住铁坯，却好几次因为分神，让火星窜到了旁边的柴堆上。
“师傅，柴快不够了，要不要再去拉点？”学徒阿木抱着半捆柴走进来，见王铁匠又一次盯着火炉出神，忍不住小声提醒。
他跟着王铁匠三年，从没见师傅这样魂不守舍过，往常打铁时，师傅的眼神比炉里的火还专注，连半点差错都容不得。
王铁匠“嗯”了一声，放下铁锤，掌心的火焰缓缓收去，只留炉底的炭火还在泛着红光。
他走到墙角的木凳上坐下，拿起桌上的粗瓷碗，喝了口凉透的水，喉结滚动的瞬间，又想起张管事上午说的话。
“南巷有个叫小林的白身，能用不知名的法子立墙，硬得能挡异兽，现在南巷的平民都围着他转，说他比咱们异能者还靠谱。”
“白身”、“立墙”、“比异能者靠谱”，这几个词在他脑子里反复打转，像炉里没敲碎的铁渣，硌得人不舒服。
他是磐石城少有的二等火异能者，从血月觉醒那天起，就凭着操控火焰的本事，从一个普通铁匠变成了城里人人敬畏的“王师傅”。
守卫队长见了他要递烟，城主府的人取兵器时也得客客气气，他早已习惯了这种“高人一等”的体面，可现在，一个连异能都没有的白身，竟然能让平民觉得“比异能者靠谱”？
“师傅，您是不是有啥心事？”阿木把柴堆在墙角，见王铁匠脸色不好，犹豫着问了句。
他知道师傅最在意“异能者的体面”，上次有个三等土异能者在铺子里说“火异能不如土异能实用”，师傅当场就发了火，把人赶了出去，还停了他家三个月的铁器供应。
王铁匠没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还记得前几天来送柴的那个年轻人吗？叫小林，个子不高，穿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
阿木想了想，点点头：“记得，他送柴很利索，还帮我搬过铁砧。看着挺老实的，不像会惹事的人。”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那天王公子嫌麦饼硬，还是他悄悄帮我把掉在地上的饼渣扫干净的，没跟任何人说。”
王铁匠指尖在碗沿摩挲着，脑海里浮现出小林的模样——确实看着老实，说话时声音不大，眼神也总是往下垂，不像那些想攀附异能者的平民，眼里满是算计。
可张管事说的话也不是空穴来风，守卫亲眼看见小林立的墙，硬得不像普通木头或黏土做的，南巷的人还都围着他转，这要是真的，可不是“老实”两个字能解释的。
“老实？”王铁匠冷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屑，“这年头，老实人能让平民都围着他转？能让守卫都觉得奇怪？说不定是装的，想借着‘帮人’的名头，拉拢人心。”
他想起自己刚觉醒异能时，也曾有人想借着他的名头搞事，最后被城主府的人抓了起来，再也没见过。
磐石城的秩序，从来都是靠异能者维持的，要是任由一个白身拉拢平民，那异能者的脸面往哪搁？城里的规矩还怎么管？
阿木没敢再说话，只是低头整理着桌上的铁具。
他知道师傅的脾气，认定的事很难改变，更何况这事还牵扯到“异能者的体面”。
可他总觉得，那个叫小林的年轻人，不像是会搞事的人，上次他送柴时，自己不小心把锤子掉在地上，还是小林帮忙捡起来的，手上被砸出了血，也没说一句抱怨的话。
就在这时，铺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风卷落叶的“沙沙”声。
王铁匠抬头望去，只见两个穿黑褂的巡逻队队员走了进来，他们袖口绣着青色的风纹，是一等风异能者的标记——巡逻队的人很少来他的铺子，除非有重要的事。
“王师傅，我们是奉队长的命令来的。”
领头的风异能者开口，语气比平时客气了些，“张管事跟队长说了南巷那个叫小林的事，队长让我们来问问您的意见，看看要不要先把人抓起来，免得夜长梦多。”
王铁匠心里一动，他知道巡逻队队长是个谨慎的人，这事既然问他，就是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他沉吟了片刻，开口说：“抓人倒是不必急，现在没证据，要是抓错了，平民那边怕是会有意见。”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们多去南巷转转，盯着那个小林，看看他平时都在做什么，用的到底是什么法子立墙。要是真有问题，咱们再上报城主府，到时候人证物证都在，也没人能说闲话。”
领头的风异能者点点头：“王师傅说得有道理，我们听您的。要是那小子敢搞事，我们立刻把他抓起来。”
说着，两人又说了几句客套话，转身离开了铁匠铺，脚边的旋风卷起地上的铁屑，很快就消失在巷口。
等巡逻队的人走了，阿木才敢开口：“师傅，您真觉得小林有问题啊？”
王铁匠拿起桌上的铁锤，又走到火炉前，掌心重新腾起火焰，却没立刻去碰铁坯。
他看着炉里跳动的火光，眼神复杂：“有没有问题，得查了才知道。磐石城不能乱，咱们异能者更不能让人骑到头上。”
他想起自己刚觉醒异能时，吃了多少苦才走到今天的位置，绝不能因为一个不知名的白身，毁了自己的体面，也毁了城里的秩序。
可他心里又隐隐有些不安。
他想起张管事说的“特殊能力”，想起南巷平民对小林的信任，又想起那个年轻人低头整理柴堆时的样子，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要是小林真的有特殊能力，却不愿意登记，不愿意服从异能者的管教，那确实是个隐患；可要是他只是个普通的平民，只是碰巧有个“土办法”，那这么盯着他，是不是太过分了？
“师傅，炉里的铁坯要凉了。”阿木的声音拉回了王铁匠的思绪。
王铁匠回过神，深吸一口气，把那些杂乱的想法压了下去。
他掌心的火焰猛地蹿高，裹住炉里的铁坯，拿起铁锤，“咚”的一声砸了下去，火星四溅。
不管那个小林有没有问题，只要他不破坏磐石城的规矩，不威胁到异能者的体面，就暂时留着他；要是他敢越界，自己绝饶不了他。
阿木看着师傅重新专注起来的样子，悄悄松了口气。
他走到角落，拿起扫帚，开始打扫地上的铁屑。
阳光透过木窗照进来，落在地上的光斑晃了晃，像他心里那些不确定的想法。
他不知道那个叫小林的年轻人，到底会面临怎样的处境，也不知道师傅和巡逻队的人，会不会真的查出什么。
他只希望，事情能像师傅说的那样，只是一场误会，毕竟，在这个缺衣少食的年代，能遇到一个愿意真心帮人的人，太不容易了。
铁匠铺里的敲击声又恢复了往日的节奏，沉闷而有力，只是这一次，阿木总觉得，那声音里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