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后的第三个清晨,白芷终于能下床走动了。
她倚在窗前,望着侍女们收拾被暴雨摧残的庭院。
角落里,几个家仆正小心翼翼地将白昊的衣冠装入檀木匣子。
那是他留下的全部了。
白芷低头看向怀中,小东西睡得正熟。
睫毛在烛光下投出细密的影。
指尖轻轻描摹着怀中婴孩的脸庞。
夫人,您不该吹风。
蓝开拿着一件厚披风走过来,轻轻裹住她单薄的肩膀。
婴孩在此时醒了,左眼玄黑如夜,右眼靛蓝似渊,不哭不闹,只是静静望着父母,仿佛早已听懂了一切。
嬴琰?
她轻声念出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婴孩的耳朵。
我们之前想的那些……全用不上了?
蓝开苦笑一声,坐到她身旁。
‘白逸尘’、‘‘白若瑶’……父王一个都没看上。
白芷沉默片刻,忽然低低笑了一声。
琰’……倒是好字。
美玉为琰,却也暗含锋芒。
蓝开摇头。
父王这是连名字都要烙下印记。
白芷垂眸看着女儿,指尖轻轻点了点婴孩的眉心,那朵青莲印记微微发烫,似在回应她的触碰。
‘琰’……倒也适合她。
她轻声道。
这孩子生来便不是寻常人,名字若太温软,反倒压不住命格。
蓝开伸手抚过婴孩细软的发丝,低声道。
只是可惜了……我原想着,至少让她承你一半姓氏。
白芷轻笑:你父王连‘白’字都不肯给,又怎会让她姓‘白‘?
蓝开沉默,目光落在窗外。
夜色沉沉,咸阳的方向似有玄鸟振翅的虚影掠过天际。
不过,‘嬴琰’……
白芷忽然眯起眼,异色双瞳在烛光下流转。
倒也不错。
蓝开挑眉:
白芷唇角微扬,指尖轻轻一勾,一缕巫力缠绕而上,在婴孩周身凝成细碎的星芒。
‘琰’字从玉,却也藏‘炎’意。
她低声道。
玉可温润,亦可灼人。这孩子……将来必不会只是个乖巧的‘武陵君’。
蓝开怔了怔,随即低笑出声。
你倒是会解。
白芷轻轻哼了一声:你父王赐名,我总得替女儿讨点彩头。
白芷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轻声道:
嬴琰……你祖父给你这个名字,是希望你做秦国的玉,可玉若碎了,也是会割人。
窗外,风拂过檐角,玄鸟铃无风自响,似应答,似警示。
白芷没有回头,只是看向天空,将怀中的婴儿抱紧了些。
为什么是女孩?
蓝开的手顿了一下。
我是问,
白芷转过身,异色双瞳直视丈夫。
为什么偏偏是个女孩?你父王...应该更想要个孙子才对。
婴儿在此时醒来,左眼的玄黑色在阳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右眼的靛蓝色则如深潭般神秘。
她出奇地安静,只是用那双奇特的眼睛轮流看着父母。
蓝开深吸一口气,接过孩子示意侍女们都退下。
待屋内只剩他们三人,他才低声道。
因为女孩...更容易继承并稳定白家的力量。
见白芷皱眉,他抱着孩子坐到案几旁,轻轻掀开襁褓一角。
女婴眉心处,隐约可见一朵含苞待放的青莲印记。
白家历史上所有强大的巫觋都是女性。”
蓝开的手指悬在青莲上方。
从你曾祖母白瑶开始,到你姑姑白瑄,再到你...
男性继承者要么早夭,要么巫力暴走。
白芷想起族谱上那些早逝的叔伯,突然打了个寒颤。
所以父亲他...
白昊是特例,因为他继承的主要是人族血脉。
蓝开轻触婴儿的右眼,那瞳孔立刻泛起巫力特有的波纹。
嬴氏密档记载,白家女性血脉具有特殊的巫力承载性,能平衡人巫两种血脉的冲突。
窗外传来青铜器碰撞的声响,是嬴稷赏赐的礼器正在入库。
白芷恍惚想起那些会唱歌的青铜俑,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击中她。
等等...星芒弩阵不仅能限制白家,还能...调控生育?
蓝开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过去三百年,每当白家女性子嗣过多,秦国就会发动西南战争消耗;
男性过多时,则开放丹砂贸易安抚...直到你这一代。
婴儿突然抓住蓝开的手指,力道大得不像新生儿。
蓝开抚过婴儿的左眼,一缕冰冷的气息掠过。
父王需要的是一个完美的容器。
蓝开凝视女儿眼中流转的力量。
既能承载白家巫力,又能兼容嬴氏王血。而女孩...是最优解。
白芷猛地站起,打翻了药碗。
所以这场婚姻,从始至终都是为了...
为了对抗比六国更可怕的敌人。
蓝开从怀中取出一块龟甲,上面刻着星象图。
三年前就预见了这场劫难。我们需要巫的力量,但不能是失控的巫力。
婴儿突然啼哭起来,声音竟带着奇特的韵律。
白府上空的云层随之旋转,形成一个诡异的旋涡。
白芷本能地吟唱起安抚灵歌,却发现自己的巫力正被女儿牵引着流动。
她在学习...
白芷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指尖与婴儿之间形成的巫力丝线。
这么小就能...
不只是学习。
蓝开神色复杂地按住女儿心口的青莲。
她在重组白家的巫力结构。你看——
随着他的指引,白芷看到那些流动的巫力中混杂着细小的金色光点,正是嬴氏王族特有的气息。
两种力量在婴儿体内交织,形成全新的回路。
人道洪流接纳了她。
蓝开轻声道,因为她生来就是为人道服务的器皿。
白芷抱紧女儿,突然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惧。
这个孩子从受孕那一刻起,就被设计好了命运轨迹。
她想起生产时看到的幻象——无数代白家女子在祭祀舞蹈中化为光点,融入某条浩瀚的洪流...
琰儿不会重蹈覆辙。
白芷咬牙道,异色双瞳燃起决绝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