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枢殿的暗流被暂时阻隔在身后,返回瑶光峰的路途,依旧是一片死寂。师徒二人一前一后,御空而行,云海在脚下翻涌,却吹不散萦绕在两人之间那沉重得近乎实质的凝滞。
墨渊那句石破天惊的“我信她”,余音仿佛还在天枢殿内回荡,也在他自己的心湖中不断激荡。他知道,那不仅仅是说给宗门听的,更是说给身前这个人听的。是一种表态,一种承诺,也是一种……无声的逼迫。
逼迫他自己,也逼迫她,去直面那横亘在两人之间、由心魔誓强行连接、却又被无数秘密与顾虑层层包裹的核心。
回到瑶光峰,踏入主殿。殿门在身后合拢的沉闷声响,如同敲响了某种倒计时的钟声。
苏瑶没有走向她的寒玉榻,只是静立于殿中央,背对着墨渊。素白的道袍在从窗棂透入的、略显清冷的光线下,勾勒出她清瘦而挺直的脊背线条,那线条绷得有些紧,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戒备。
墨渊停在离她数步之遥的地方,也没有开口。
殿内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这沉默不同于以往修炼时的静谧,也不同于遭遇危机时的凝重。这是一种充满了未言之语、充满了挣扎与权衡的、近乎煎熬的寂静。
空气仿佛停止了流动,每一粒尘埃都悬浮在原处。唯有两人那被心魔誓链接的灵魂,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内心深处那汹涌的、被强行压抑的波澜。
墨渊能“听”到师尊灵魂中那冰层之下传来的、细微却持续不断的碎裂声。那是她坚固了数百年的心防,在接连的变故、天道的压迫、以及他这不计后果的信任之下,产生的动摇。他能感觉到她的犹豫,她的审视,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对于“坦诚”的恐惧。
他在赌。赌他这份孤注一掷的信任,能否融化一丝坚冰,能否换来同等的坦诚。
而苏瑶,则能更清晰地“看”到墨渊灵魂深处那片翻滚的黑暗与灼热。那属于前世魔尊的烙印,那深沉的执念,那不惜一切也要守护的决绝,以及那在面对她时,总会悄然浮现的、近乎卑微的惶恐与依恋。这些复杂而矛盾的情感,如同炽热的岩浆,被一层看似坚固的理智薄壳勉强包裹着,随时可能喷涌而出。
她在衡量。衡量彻底摊牌的代价,衡量知晓全部真相后,那被强行绑定的命运将驶向何方。是共同坠入更深的黑暗,还是……能于绝境中,凿出一线微光?
时间在无声中流逝,窗外的天光由明亮转为昏黄,又渐渐被墨色浸染。
殿内没有点燃明珠,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缓缓吞噬着一切。两人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如同两尊凝固的雕像。
在这极致的静默中,一些细微的变化开始显现。
墨渊的呼吸声,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松开,再蜷缩。他能感觉到自己胸腔内的心脏,正以一种失控的力度撞击着肋骨。灵魂链接的另一端,传来的不再是单一的冰寒,而是夹杂了一丝紊乱的、与他同频的悸动。
苏瑶那始终挺直的肩线,几不可查地微微塌陷了一分。她置于身前的、交叠的双手,指尖用力地抵在一起,指节在黑暗中泛出苍白的轮廓。她能感觉到,那枚心魔誓的符文,正随着两人心绪的激荡,散发出越来越清晰的、带着灼人温度的波动,如同烙印在灵魂上的警告,也如同一种无声的催促。
摊牌,似乎已成必然。
但这最后一步,却重若千钧。
谁先开口?
开口之后,是更深的绝望,还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转机?
漫长的沉默,如同拉满的弓弦,积蓄着足以撕裂一切的力量。
终于,在黑暗彻底笼罩大殿,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之时,墨渊深深地、近乎贪婪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要将所有的勇气都吸入肺腑。
他抬起头,望向那片黑暗中唯一能感知到的、属于她的方向,声音干涩沙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师尊……”
“……弟子确有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