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与初夏的界限，在田垄间悄然模糊。仿佛只是几场细雨、几阵暖风的工夫，地里的麦苗便悄悄抽了穗，日头也一日烈过一日，眼见着，端午的节气就快到了。
陈家小院里，老枣树撑开一片浓荫，倒也不算太热。
王桂花正坐在院中的小凳上，面前放着一个大簸箕，里面是刚从菜园子里摘回来的豆角和几朵发好的干香菇。
她细细地择着豆角，掐去头尾，脑子里却盘算着晌午做点什么来招待待会儿要来的女婿。
守孝期间，荤腥是半点不能沾的，可女婿难得来一趟，总不能让姑爷吃得太寡淡。
正思忖着，院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接着是女婿李向学那熟悉的声音：“娘，我来了。”
王桂花忙抬头，脸上顿时绽开笑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站起身：“向学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只见李向学背着一个竹篓走了进来，里面除了用干净荷叶包着的、还带着温热的一串粽子，还有一小包用油纸包着的红糖，以及两块颜色鲜亮的尺头。
“娘，这是秀荷让我捎来的，粽子是自家包的，红豆馅。这红糖给您和爹冲水喝。尺头是给秀兰妹子和小石蛋的。”
李向学笑着将东西递过来，脸上带着些喜气，又压低了些声音，“还有个事儿……秀荷她，身子有些不方便，就没一起回来。大夫说，刚满两个月，胎像还算稳当。”
王桂花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眼里却瞬间涌上了泪花，她赶紧用袖子擦了擦，连声道：“好，好！这是大喜事！身子要紧，可不能颠簸！让她好好在家养着，千万别惦记家里！”
王桂花接过篮子，心里又是欢喜又是酸涩。欢喜的是大女儿有了身子，酸涩的是家里还在守孝，这喜事也不能张扬，连女儿的面都见不着。
“哎，我知道，娘您放心。”李向学应着，目光在院里扫了一圈，“爹和青文呢？”
“你爹去地里看水了，青文去学堂了，傍晚才回呢。秀兰去赵老四家打豆腐了，一会儿就回。”王桂花说着，手脚麻利地把东西归置好，“你坐着歇会儿，喝口水，我这就去擀面条！咱中午吃杂酱面！”
王桂花特意舀了大半碗细白面，掺了些豆面，在案板上用力揉搓、擀开，面杖在案板上滚动的声音均匀而有力。她心里想着，没肉，就多放点油，咋滴也得让女婿吃好。
豆角和香菇都切成细细的小丁，锅热放素油，油热加入自己焖的黄豆酱，直到炒出浓郁的酱香，再混入切好的豆角丁和香菇丁，加点热水，咕嘟咕嘟地炖上一小会儿，那香气便飘满了整个小院。
陈秀兰端着豆腐回来时，正闻到这香味，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娘，这酱炒得真香。”
“快，把豆腐切了，下锅。”王桂花指挥着，锅里的水已经滚开，她将切得匀称的面条抖落着下进去。
这时，陈满仓也从地里回来了，裤腿上还沾着泥点。见到女婿，翁婿俩便在院里的树荫下坐下说话。
“爹，家里都好吧？”李向学问道。
“都好，地里麦子正灌浆，看长势还行。就是这几天太阳毒，得勤看着点水。你家那桃树地咋样？开花时没遭灾吧？”
“没遭灾，花开得挺好。前些天刚疏完果。”李向学脸上带了笑，“下个月，靠南边那一亩半的早桃就能熟了，个头看着不小，到时候我挑好的先给您和娘送些来尝尝鲜。”
“不急不急，先紧着卖钱。”陈满仓摆摆手，“秀荷……她在那边，一切都好吧？亲家母身体还硬朗？”
“都好，我娘身体一直挺好的，就是惦记秀荷这胎，嘱咐她少干活。秀荷自己也小心，就是有时候念叨，说想娘和秀兰了。”李向学老实回答。
陈满仓点点头，沉默了片刻，才道：“告诉她，家里啥都好，让她安心养着，别惦记。等……等以后方便了，再回来看她娘。”
说话间，面条已经煮好捞起，过了凉水，盛在粗陶大碗里，浇上浓油赤酱的豆腐豆角香菇杂酱，再撒上一把小香葱，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动。
“向学，快，趁热吃！”王桂花将最大的一碗推到女婿面前，眼神里满是期待。
李向学也不客气，拿起筷子拌了拌，大口吃起来，边吃边赞：“娘，您这手艺真好！这素酱比肉酱还香！”
王桂花看着他吃得香甜，心里别提多舒坦了，连声道：“香就多吃点！锅里还有呢！”眼看李向学一碗见底，她不由分说，拿起碗又去灶间结结实实盛了满满一碗过来。
“娘，够了够了，真吃饱了……”李向学忙道。
“大小伙子，一碗哪够？下地干活费力气，多吃点！”王桂花坚持着，看着他继续吃，脸上的皱纹都笑深了几分。
陈秀兰在一旁安静地吃着，看着娘对姐夫的热情，看着爹与姐夫谈论农事家事，心里也觉暖暖的。只是偶尔想到姐姐有孕不能回家，心头又掠过一丝淡淡的怅惘。
午饭过后，又说了会儿话，李向学便起身要告辞，还得赶回桃李村。
王桂花赶紧忙活起来，从菜园子里现摘了水灵灵的黄瓜、茄子、豆角，装了满满一背篓，又捡了二十个鸡蛋小心放好，最后还把上年晒得干透肉厚的红枣包了一大包。
“这些菜带着吃，鸡蛋给秀荷补补身子，红枣熬粥喝，最养人。”王桂花一边往李向学手里塞，一边不住地嘱咐，“跟秀荷说，别操心家里，我们都好，让她顾好自己最要紧。”
李向学手里被塞得满满当当，心里也热乎乎的，连连点头：“哎，娘，我都记住了，您和爹也多保重身体。”
王桂花和陈满仓一直将女婿送到村口，看着他走远了，这才转身往回走。
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院子里似乎还残留着方才的热闹与饭菜香气，此刻却又恢复了平日的宁静。
王桂花心里惦记着怀孕的大女儿，那份喜悦与牵挂，如同这初夏的风，暖融融地绕在心头，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