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 年 11 月 19 号的清晨,湖南衡南县的风裹着初冬的寒气,刮过长龙村东头的矮山丘。茅草叶尖的露水还没来得及蒸发,就被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踩得四分五裂。十几个村民挤在坡底,有人裹着洗得发白的蓝布棉袄,领口沾着灶灰;有人手里还攥着半截没啃完的红薯,另一只手紧紧抓着身边人的胳膊。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锁在半山腰那片晃动的人影上。
那是县公安局的民警,还有两个穿白大褂的法医。他们弯着腰,手里的铁锹一次次插进湿润的黄泥土里,“噗嗤、噗嗤” 的声响在寂静的山坳里格外清晰。坡底的村民们交头接耳,声音压得极低,却藏不住眼里的慌张:“你说这山上能挖着啥?昨儿个民警来村里问谢培红的事,今早就来挖山了……”“别是谢培红出事了吧?都一个月没见着他躺路边喝酒了……”
议论声还没停,半山腰突然传来一声低喝:“小心点,碰到东西了!” 民警们立刻停下动作,换成小铲子一点点刨开泥土。没过多久,一块深色的布料露了出来, 是棉被的边角,上面还沾着几根干枯的草叶。随着泥土被慢慢清理,裹在棉被里的东西逐渐显形,一股难以形容的腐臭味顺着风飘下来,坡底的村民瞬间安静下来,有人忍不住别过脸,捂住了鼻子。
法医上前,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掀开棉被一角。底下是一具男性尸体,早已高度腐烂,面部轮廓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出身材还算魁梧。民警用警戒带把现场围起来,法医蹲在尸体旁仔细检查,偶尔和身边的助手低声交流几句。坡底的村民们踮着脚张望,没人再说话,只有风刮过树梢的 “沙沙” 声,还有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衬得这山坳愈发阴森。
等法医初步检验完,一个民警走到坡底,对着村民们说:“死者是男性,年龄大概在 45 到 50 岁之间,死亡时间估计有一个月了。初步判断,死因是后脑受到重物撞击,具体还得等详细尸检。”
这话一出口,村民们瞬间炸了锅。“重物撞击?那不是被人害死的?”“这荒山野岭的,谁会把人埋在这啊?”“该不会真的是谢培红吧?他不就是这个年纪吗……” 疑问像潮水一样涌出来,民警却没再多说,只是让大家先回家,有消息会及时通知。
可谁也没心思回家。这长龙村不大,东头到西头也就两里地,村里谁家里有啥事儿,不出半天就能传遍。如今山上挖出了不明男尸,还和消失一个月的谢培红扯上了关系,大伙哪还有心思下地干活?都围在坡底不肯走,盼着能多等点消息。
没人知道,这具山间腐尸背后,藏着一个家庭隐忍多年的痛苦,还有一场因绝望引发的悲剧。
而这一切,要从一个月前,民警的一次普通走访说起。
消失的 “酒鬼”:
2012 年 11 月初,衡南县公安局组织民警到各村镇走访,主要是排查安全隐患,顺便了解一下村民的生活情况。负责长龙村的是派出所的老民警王建军,还有刚入职没多久的年轻民警小李。两人背着公文包,从村西头开始,挨家挨户地敲门。
走到村中间的一片平房区时,正好碰到几个大妈坐在门口晒太阳,手里纳着鞋底。王建军笑着走过去打招呼:“张婶、李姨,忙着呢?最近村里没出啥事儿吧?” 张婶抬头一看是民警,赶紧放下手里的活,拉着他坐下:“王警官,能有啥事儿啊?就是最近有个事儿挺怪的, 你们见过谢培红没?都快一个月没见着他了。”
“谢培红?” 王建军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就是那个总躺在国道边喝酒的?”
“可不是嘛!” 旁边的李姨接话,语气里带着点难以置信,“以前他天天都在村里晃悠,不是躺在河边的草地上,就是守着村头的垃圾箱,怀里总揣着个酒瓶子。有时候醉了还耍酒疯,拦着过路的汽车要烟抽,咱们见着他都得绕着走。可这一个月,别说见着人了,连他扔的空酒瓶子都没看着一个,你说怪不怪?”
王建军心里也犯了嘀咕。谢培红在长龙村的 “名气”,他早有耳闻。49 岁的男人,没正经工作,整天就知道喝酒,喝醉了就打人、闹事,是派出所的 “常客”。光是今年,就有村民报警说谢培红闯到家里要酒喝,还砸了东西;还有一次,他在国道上拦着一辆货车不让走,非要司机给买两瓶白酒,最后还是民警去把他劝走的。这么一个天天在村里 “刷存在感” 的人,突然消失一个月,确实反常。
“你们没问过他家里人吗?” 小李在旁边问道。
张婶叹了口气:“怎么没问?前几天我碰到他媳妇周桂花,问她培红去哪了,她说出去打工了。你说这话谁信啊?谢培红那德性,连家里的农活都懒得干,天天醉醺醺的,哪个老板会要他?再说了,他要是真出去打工,能不跟人吹吗?他以前就说过要去广东打工,结果在家躺了三天,还是照样喝酒。”
其他几个大妈也纷纷点头:“就是,周桂花那话一听就是假的。我看啊,谢培红说不定是在哪喝醉了,出了啥事儿……”
王建军听着大伙的议论,心里的疑虑越来越重。他和小李商量了一下,决定去谢培红家看看。
谢培红家在村东头,离那座山丘不远,是一间低矮的土坯房,屋顶上盖着的瓦片有好几块都破了,用塑料布盖着。院子里长满了杂草,连个像样的大门都没有,只有一根歪歪扭扭的木头桩子,上面拴着一只瘦得皮包骨的老母鸡。
王建军走上前,敲了敲堂屋的门:“有人在家吗?我们是派出所的民警,来了解点情况。”
屋里没动静。他又敲了几下,还是没人应。旁边的邻居听见声音,探出头来说:“别敲了,这几天没见着周桂花和她儿子谢华在家,不知道去哪了。”
“谢华也不在家?” 王建军皱起眉头。谢华是谢培红的儿子,24 岁,平时就在村里帮着母亲干农活,性格挺内向的,很少跟人打交道。这母子俩一起不在家,更反常了。
他和小李又在村里转了转,找了几个和谢家走得比较近的村民打听,可大伙都说不清楚谢培红的去向,只知道周桂花最近总是躲着人,见了谁都低着头,说话也支支吾吾的。
就在两人准备回派出所汇报情况的时候,一个身影匆匆忙忙地从村口跑过来,径直朝着他们这边走来。走近了才看清,是一个穿着灰扑扑旧外套的女人,头发乱蓬蓬的,脸上满是疲惫,正是周桂花。
周桂花跑到两人面前,停下脚步,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脸色苍白得吓人。没等王建军开口,她突然抬起头,声音抖得像筛糠:“同志…… 我…… 我有事儿要跟你们说…… 关于培红的……”
王建军心里一紧,示意她慢慢说。周桂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出了一句让两人都震惊的话:“培红他…… 他死了。是我…… 是我把他打死的。”
厨房血迹与矛盾供述:案件里的三个疑点
“你说什么?” 王建军以为自己听错了,赶紧追问,“周桂花,你冷静点,把话说清楚。谢培红怎么死的?你为什么要打他?”
周桂花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淌,砸在沾满泥土的裤腿上。她抹了把眼泪,断断续续地说:“是…… 是 10 月 16 号晚上,我们俩因为点小事吵架。他脾气不好,又喝醉了,就跟我吵得特别凶。我一时气不过,就推了他一把…… 谁知道他没站稳,摔倒在地上,脑袋磕到了,然后就…… 就流血了,没气了……”
她说着,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我不是故意的,就是个意外…… 我怕别人知道,就跟大伙说他出去打工了。可我心里一直不安,今天听说你们在找他,我实在瞒不住了……”
王建军和小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他们赶紧把周桂花带回派出所,让她坐下,给她倒了杯热水,让她慢慢把事情的经过说清楚。
根据周桂花的供述,10 月 16 号那天晚上,谢培红从外面喝酒回来,一进门就开始发脾气,说家里没菜了,骂周桂花懒。周桂花跟他辩解了几句,他就更生气了,抬手就要打她。周桂花躲了一下,顺手推了他一把,谢培红没站稳,先撞到了厨房的墙上,然后又摔倒在地上,后脑磕到了什么东西,当时就流血了。她吓坏了,赶紧过去扶,可谢培红已经没了呼吸。
“那尸体呢?你把他埋在哪了?” 王建军问道。
周桂花低下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叫:“我…… 我一个人把他拖到后山了,就在村东头那座山丘的半山腰,挖了个坑埋了……”
得到这个消息,王建军立刻联系了县公安局,安排人手去后山挖掘尸体,这就有了开头村民们看到的那一幕。与此同时,另一组民警跟着周桂花回到谢家,对案发现场进行勘察。
谢家的厨房很小,也就几平米大,地面是夯实的黄泥土,因为常年做饭,地上沾着不少油污,显得又黑又脏。墙角放着一个破旧的土灶台,上面摆着一口缺了个口的铁锅,旁边堆着几根柴火。周桂花指着灶台旁边的一块地面说:“就是这,我推了他一把,他就从这摔倒的,撞到了那边的墙。”
民警们立刻开始仔细勘察。他们用手电筒照着地面,很快就在泥土里发现了一些暗红色的斑点, 经过初步检测,是血迹。不仅如此,在厨房的门槛和门框上,也发现了几处喷溅状的血迹,虽然已经干涸发黑,但依然能清晰地看出形状。
“你说谢培红是先撞到墙上,再摔倒在地上?” 负责勘察的刑侦民警老陈皱着眉头,问周桂花。
周桂花点点头:“是…… 是啊,他撞在墙上之后,就顺着墙滑下来,摔倒在地上了。”
老陈没再说话,而是蹲在地上,仔细观察着血迹的位置,又起身看了看墙上的痕迹。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对身边的同事使了个眼色 —— 很明显,周桂花的供述有问题。
当天下午,法医的初步尸检报告也出来了。报告显示,谢培红的后脑有一处明显的凹陷性伤口,伤口边缘不规则,符合被钝器重击的特征;而不是像周桂花说的那样,是撞到墙或地面造成的。
结合现场勘察和尸检结果,民警们发现了三个无法解释的疑点。
第一个疑点,是血迹的位置。周桂花说谢培红是在灶台旁边摔倒的,距离厨房的门还有一米多远。可民警在门槛和门框上发现了喷溅状血迹,这种血迹只有在受到较大外力撞击,导致血液瞬间喷出时才会形成。如果谢培红只是被推倒后撞到墙、再摔倒在地上,根本不可能产生这么大的冲击力,让血液喷溅到一米外的门上。更重要的是,厨房的地面是松软的黄泥土,就算后脑磕在地上,也顶多造成轻微的挫伤,不可能形成凹陷性伤口,更不会让血液喷溅出去。
“你门框上的血迹是怎么来的?” 民警把这个疑问抛给周桂花。周桂花的脸色瞬间变得更白了,她搓着双手,眼神躲闪,支支吾吾地说:“我…… 我记不清了…… 可能是我清理的时候不小心蹭上去的?” 这个解释显然站不住脚, 喷溅状血迹的形态,根本不是 “蹭上去” 能形成的。
第二个疑点,是谢培红的伤口。法医明确指出,谢培红后脑的伤口是钝器重击造成的,比如锄头、锤子之类的工具。如果是撞到墙面或地面,伤口应该是擦伤或撞击伤,边缘会比较整齐,不可能出现凹陷。而且谢培红身高一米七五左右,身材魁梧,体重有 150 多斤,周桂花身高还不到一米六,体重只有九十多斤,就算她真的推了谢培红一把,也很难让他失去平衡,更不可能造成这么严重的伤口。
第三个疑点,是埋尸的过程。周桂花说,她是一个人把谢培红的尸体拖到后山,然后挖坑埋了的。可民警去后山实地查看后发现,从谢家到埋尸地点,虽然直线距离只有 40 米,但那段山坡非常陡峭,坡度接近 60 度,而且长满了荆棘和灌木丛,平时很少有人上去。民警们做了个试验,让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抬着一个和谢培红体重差不多的沙袋,沿着那条路往上走,结果走了不到一半,就累得气喘吁吁,还差点滑倒。周桂花一个女人,怎么可能在天黑路滑的情况下,一个人把 150 多斤的尸体抬上山,还挖了个能埋下人的坑?
这三个疑点,像三块石头压在民警们的心上。他们心里很清楚,这起案子绝对不是周桂花说的 “意外”,背后一定还有隐情,很可能还有另一个人参与,至少是帮周桂花搬运、掩埋了尸体。
“周桂花,你老实说,除了你之外,还有谁参与了这件事?” 王建军把疑点摆在周桂花面前,语气严肃地问道。
周桂花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甲都快嵌进肉里了。她沉默了很久,不管民警怎么问,都只是摇头,一句话也不说。
她越是沉默,民警们就越确定,一定还有人牵涉其中。这个人是谁?是周桂花的亲戚?还是村里的其他人?为什么周桂花要替他隐瞒?
就在案件陷入僵局的时候,一个新的线索出现了, 周桂花的儿子谢华,不见了。
后山树丛里的哭声:
民警们一开始以为谢华是因为害怕,躲到亲戚家去了。他们先去了谢华的姑姑家,没找到人;又去了他外婆家,还是没见着。村里的村民也都说没看到谢华,有人说前一天晚上还看到他在村口的小卖部买东西,之后就没再见过了。
“会不会是躲到后山去了?” 小李突然提议。后山地形复杂,到处都是树丛和山洞,确实是个躲人的好地方。
王建军觉得有道理,立刻组织人手,分成几组,对后山进行搜查。他们拿着手电筒,沿着山路一点点往上走,一边走一边喊:“谢华!我们是民警,你出来吧,有什么事跟我们说清楚,别躲了!”
山路又陡又滑,走起来很费劲。民警们搜了快两个小时,眼看天就要黑了,还是没找到谢华的踪影。就在大家准备先下山,明天再继续搜的时候,一个民警突然听到不远处的树丛里传来隐约的哭声。
“你们听,是不是有人在哭?” 那个民警停下脚步,指着左边一片茂密的灌木丛说。
大伙立刻安静下来,仔细听着。果然,一阵压抑的哭声从树丛里传出来,断断续续的,带着浓浓的悲伤和恐惧。
“谢华?是你吗?” 王建军朝着树丛里喊了一声。
哭声停了一下,紧接着,树丛被拨开,一个身影慢慢走了出来。正是谢华。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上面沾了不少泥土和草叶,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满是泪痕,眼睛又红又肿,一看就是哭了很久。他看到民警,没有跑,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
“谢华,你跟我们回去吧,有什么事咱们好好说。” 王建军走上前,语气尽量温和。
谢华抬起头,看着王建军,嘴唇哆嗦了几下,突然 “扑通” 一声跪了下来,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警官…… 我坦白…… 我爸不是我妈杀的…… 是我杀的…… 我妈是为了保护我,才跟你们撒谎的……”
这句话像一颗炸雷,在民警们耳边响起。他们赶紧把谢华扶起来,让他坐在一块石头上,慢慢说。
谢华抹了把眼泪,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讲述那天发生的事情。
10 月 16 号那天早上,天刚蒙蒙亮,谢华就起床了,拿着锄头准备去地里挖红薯。他刚走到院子里,就看到父亲谢培红从外面回来, 身上带着浓浓的酒气,脸涨得通红,走路都摇摇晃晃的。
“华子,过来!” 谢培红喊住他,声音含糊不清。
谢华心里一紧,赶紧走过去。他从小就怕父亲,父亲一喝酒就打人,他和母亲、姐姐都没少挨揍。
“我昨天跟老张说好了,今天去帮他爹挖墓坑,” 谢培红打了个酒嗝,指着谢华手里的锄头,“我今天不舒服,你替我去。”
谢华一听,立刻皱起了眉头。在当地,有个很忌讳的习俗 —— 没结婚的年轻人不能去挖墓坑,说是会 “断子绝孙”。谢华今年 24 岁,还没结婚,村里人都知道这个规矩。他犹豫了一下,小声说:“爸,我还没结婚,不能去挖墓坑,不吉利……”
“你说啥?” 谢培红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眼睛瞪得溜圆,“我让你去你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你个小兔崽子,是不是翅膀硬了,敢不听我的话了?我看你是活腻了,怎么不死去呢!”
难听的话像冰雹一样砸在谢华头上。他低着头,不敢反驳, 以前他只要一反驳,父亲就会动手打他。可这次,他实在不想去挖墓坑,只能小声说:“爸,真的不行,村里的人都会说闲话的……”
“说闲话?我看你是找打!” 谢培红彻底火了,上前一步,抬手就给了谢华一个耳光。“啪” 的一声,谢华的脸上瞬间红了一片,火辣辣地疼。
谢培红还不解气,又抬脚踹了谢华一脚,把他踹得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差点摔倒。“我养你这么大,让你干点活你还不愿意?你个没用的东西,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他一边骂,一边扑上来,对着谢华拳打脚踢。
谢华被打得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疼得龇牙咧嘴。可谢培红还是没停手,嘴里的骂声越来越难听,甚至开始诅咒他:“你怎么不去死啊?死了我就省心了!我当初就不该生你这个小兔崽子!”
这些话像一把把刀子,扎在谢华的心上。他想起从小到大,父亲对他的打骂;想起姐姐因为受不了父亲,14 岁就离家出走,再也不敢回来;想起母亲每天被父亲打得遍体鳞伤,却只能默默忍受…… 一股积压了二十多年的愤怒和委屈,瞬间涌上了心头。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正好这时,他的手碰到了掉在地上的锄头。
那是他准备去挖红薯的锄头,木柄很粗,锄头刃闪着寒光。
“你还敢瞪我?” 谢培红看到他的眼神,更生气了,又要扑上来打他。
就在这时,谢华突然站起来,抓起锄头,朝着谢培红的后脑狠狠砸了下去!
“嘭” 的一声闷响,谢培红的身体顿了一下,然后像一摊烂泥似的倒在地上。鲜血从他的后脑流出来,很快就染红了地上的泥土。
谢华手里的锄头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倒在地上的父亲,大脑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颤抖着伸出手,放在谢培红的鼻子底下,没有呼吸了。
“我…… 我把爸打死了……” 谢华的心里只剩下恐惧,他往后退了几步,瘫坐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流。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开门的声音,是母亲周桂花从外面回来了。周桂花一进院子,就看到倒在地上的谢培红,还有坐在地上哭的谢华,吓得尖叫起来:“这…… 这是怎么了?培红他…… 他怎么了?”
谢华抬起头,哭着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母亲。周桂花听完,一下子就懵了,她冲到谢培红身边,确认他已经死了之后,抱着谢华,母子俩哭作一团。
“妈,怎么办啊?我杀人了,我要坐牢了……” 谢华哭着说。
周桂花抹了把眼泪,眼神突然变得坚定起来:“不行,你不能坐牢!你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事…… 这事妈来扛!就说…… 就说是妈推死他的!”
她知道,儿子是她唯一的依靠,如果儿子坐牢了,她的日子就彻底完了。她和谢华商量了一下,决定先把尸体藏起来,然后对外说谢培红出去打工了。
当天下午,母子俩一起把谢培红的尸体从院子里拖到厨房,用一床旧棉被裹了起来。等到天黑之后,他们拿着铁锹,趁着夜色,把尸体往后山抬。那段山坡很陡,又没有路,母子俩走得很艰难,好几次都差点把尸体掉在地上。一路上,周桂花摔了好几跤,膝盖和手掌都磨破了,可她一点也不觉得疼,满脑子都是 “不能让儿子坐牢”。
他们在半山腰找了个隐蔽的地方,挖了个一米多深的坑,把尸体埋了进去,又在上面盖了些泥土和杂草,尽量让人看不出来。做完这一切,已经是后半夜了。母子俩回到家,坐在黑暗的堂屋里,谁也没说话,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和窗外的风声,显得格外凄凉。
接下来的一个月,周桂花每天都活在恐惧中。她怕村民们发现异常,怕民警找上门来。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民警的走访,村民们的议论,最终还是让她瞒不下去了。她本来想一个人扛下所有罪名,却没想到,民警很快就发现了破绽,而儿子谢华,因为受不了心理压力,躲到了后山。
联名信与空酒瓶:
谢华的坦白,让这起命案的真相浮出水面。按照常理,案件到这里就可以结案了, 谢华因故意伤害致人死亡,周桂花因帮助毁灭证据,两人都要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
可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当谢华和周桂花被警方依法刑事拘留的消息传到长龙村后,村民们的反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们没有指责这对母子,反而纷纷为他们求情。
“谢培红死了是活该!他在家打老婆、打孩子,在村里欺负人,早就该遭报应了!”“谢华也是被逼急了才动手的,换做谁,天天被那么打,也会受不了的!”“周桂花多好的一个人啊,天天被谢培红打得半死,还得忍着,她也是可怜人!”
村民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最后,在村支书的牵头下,几十位村民自发写了一封联名信,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和手印,送到了衡南县人民法院。信里详细描述了谢培红长期在家暴打妻儿、在村里寻衅滋事的行为,恳求法院能从轻判决周桂花和谢华。
“我们都是看着谢华长大的,这孩子老实巴交的,平时连鸡都不敢杀,要不是被他爹逼到绝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 村支书在送联名信的时候,对法官说,“谢培红在村里的名声太差了,大伙都被他欺负过,可没人敢管。周桂花母子俩这些年受的苦,比谁都多。”
村民们的联名信,引起了法院的高度重视。为了核实情况,衡阳市中级人民法院联合市妇联、司法所的工作人员,一起到长龙村进行实地走访。
他们先去了谢家。那间低矮的土坯房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堂屋的地面还是泥土的,墙角堆着一些干柴;厨房里,那口缺了口的铁锅还放在灶台上,旁边的地面上,还能隐约看到暗红色的血迹,那是谢培红留下的。最让人揪心的是,房子的窗户上没有一块玻璃,只用塑料布钉着,风一吹,塑料布就 “哗啦哗啦” 地响。
“为啥不装玻璃啊?” 妇联的工作人员问道。
旁边的邻居叹了口气:“哪有钱装啊?谢培红把家里的钱都拿去买酒喝了,有时候连买米的钱都没有,全靠周桂花和谢华种点粮食,还有村民们接济。以前周桂花想装玻璃,谢培红说‘装那玩意儿干啥,浪费钱’,还把她攒的一点钱抢去买酒了。”
工作人员又走访了村里的其他村民。几乎每个村民,都能说出几件谢培红家暴的事。
“有一回我路过谢家,听到里面传来打骂声,还有周桂花的哭声。我趴在门缝里看,谢培红正拿着一根棍子打周桂花,周桂花抱着头蹲在地上,谢华想拦,也被他打了一巴掌。”“还有一次,谢培红喝醉了,闯到我家要酒喝。我没给他,他就把我家的桌子掀了,还砸了我家的碗。最后还是我给了他两瓶白酒,他才走的。”“谢华小时候,有一次因为没考好,被谢培红抱着扔到院子里的泥坑里,差点淹死。还是周桂花拼死把他救上来的。”
村民们的话,让走访的工作人员心里沉甸甸的。为了进一步核实情况,他们还找到了谢培红的姐姐们。没想到,就连谢培红的亲姐姐,也对他充满了不满。
“我弟弟那个人,从小就被我爸妈惯坏了,长大了更是无法无天。” 谢培红的大姐抹着眼泪说,“他不光打老婆孩子,连我爸妈都打。我妈手里有点积蓄,被他知道了,硬是抢了过去买酒喝。我妈不给他,他就把我妈推倒在地上,还踹了好几脚。我爸想拦,也被他打了一顿。”
“我们姐妹几个也劝过他,可他根本不听,还说‘我家的事,不用你们管’。” 二姐接着说,“虽然他是我弟弟,他死了我也难过,可我真的不怪周桂花和谢华。他们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换成谁,也受不了那样的日子。”
走访快结束的时候,周桂花提出要带工作人员去一个地方。她带着大家走到后山的一处山坝,那里堆着一大堆空酒瓶,有白酒瓶,有啤酒瓶,五颜六色的,堆得像个小山坡。
“这些都是培红喝的酒。” 周桂花指着那些酒瓶,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悲凉,“我数过,这里有 127 个瓶子,只是他喝的一小部分。以前他喝完酒,就把瓶子扔在这里。每一个瓶子背后,都是我和孩子挨骂、挨打的日子。”
她拿起一个破旧的白酒瓶,手指轻轻抚摸着瓶身:“这个瓶子,是去年冬天他喝的。那天他喝醉了,说我做的饭不好吃,就用这个瓶子砸我的头,把我头砸破了,流了好多血。谢华想拦他,他就把谢华的胳膊拧得青一块紫一块的。”
说到这里,周桂花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我以前总想着,为了孩子,忍忍就过去了。可他越来越过分,打我们就像家常便饭。我有时候真的想一死了之,可看着孩子,我又舍不得……”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牛仔裤、运动鞋的年轻女人匆匆忙忙地赶来,她是周桂花的女儿谢玲。听到母亲和弟弟出事的消息,她特地从广东赶了回来。
“我爸就是个魔鬼!” 谢玲一见到工作人员,就忍不住哭了起来,“我从小就活在他的阴影里,天天做噩梦。他喝醉了就打我们,有时候半夜把我们从床上喊起来,让我们给他端水、端饭,稍微慢一点,就会挨打。”
“我七八岁的时候,有一天深夜,他喝酒回来,把我和弟弟从床上拽起来,让我们给他端饭。我弟弟年纪小,动作慢了点,他就一巴掌把弟弟打倒在地上,还踢了弟弟好几脚。我吓得赶紧去端饭,手都在抖。”
“10 岁那年,他打得更凶了。我妈怕我们被他打死,就经常带着我和弟弟躲到村外的茅草堆里。那茅草堆里有虫子,冬天冷得要死,可我们宁愿待在那里,也不敢回家。有时候他喝醉了,还会找到茅草堆,把我们拖出来打。”
谢玲擦了擦眼泪,声音变得坚定起来:“我 14 岁那年,再也受不了了。我跟我妈要了点钱,又从亲戚那里凑了 74 块钱,在一个下雨的晚上,偷偷跑了出去。那天雨下得特别大,山沟里积满了水,我差点被淹死。可我一点也不害怕,我只想离开那个家,再也不回去。”
“这些年我在广东打工,很少回家。不是我不想妈和弟弟,是我怕回去再见到我爸,我怕他再打我。我每天都给妈打电话,问她和弟弟好不好。可我没想到,还是出了这样的事……”
谢玲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这个家庭长期遭受家暴的真相,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每个人的心上。
家暴困局:
谢华和周桂花的案子,最终在衡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法院考虑到谢培红长期实施家暴,存在重大过错,且谢华是在被殴打、辱骂的情况下激情犯罪,周桂花是出于保护儿子的目的帮助毁灭证据,最终作出判决:谢华犯故意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八年;周桂花犯帮助毁灭证据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两年。
判决下来那天,周桂花哭了。她知道,儿子要在监狱里待八年,可她也明白,这已经是法院能给出的最轻判决了。她对着法官深深鞠了一躬,嘴里不停地说着 “谢谢”。
这个案子虽然结案了,却留下了一个值得所有人深思的问题:面对家暴,受害者该怎么办?
有人说,应该果断离婚,离开施暴者。可对于周桂花来说,离婚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没读过书,没有文化,也没有经济来源,离开了谢培红,她不知道怎么养活自己和孩子。而且在农村,离婚会被人说闲话,她怕孩子会因为 “单亲家庭” 的身份被人歧视。更重要的是,她见过太多离婚后依然被施暴者纠缠、甚至被杀害的例子。
她不敢赌,也赌不起。
也有人说,应该及时报警,用法律武器保护自己。可周桂花也报过警。有一次谢培红把她打得浑身是伤,她偷偷报了警。民警来了之后,批评了谢培红几句,还让他写了保证书。可民警一走,谢培红就变本加厉地打她,说她 “敢报警,看我不打死你”。从那以后,周桂花再也不敢报警了, 她怕报警会招来更严重的暴力。
其实,像周桂花这样的家暴受害者,还有很多。他们被困在 “隐忍” 和 “反抗” 的夹缝中,一方面害怕施暴者的报复,一方面又看不到逃离的希望。他们中的有些人,像周桂花母子一样,在长期的压迫下选择了极端反抗,最终酿成悲剧;还有些人,一辈子都活在施暴者的阴影里,直到生命的尽头。
家暴不是 “家务事”,而是一种违法行为。可要彻底解决家暴问题,需要的不仅仅是法律的制裁,更需要社会各界的共同努力。社区应该建立家暴预警机制,及时发现并干预家暴行为;妇联应该为受害者提供法律援助和心理疏导,帮助她们走出阴影;学校应该加强对学生的安全教育,让他们从小就知道家暴是不对的,遇到家暴要及时求助……
只有当整个社会都行动起来,为家暴受害者撑起一片保护伞,才能让更多像周桂花母子这样的人,摆脱家暴的噩梦,不再走上 “以暴制暴” 的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