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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3月21日,春寒料峭的气息还未完全散去,郑州东郊的空气里弥漫着麦苗返青的淡腥气。对于大多数郑州人来说,这只是日历上一个平平无奇的星期一,可对于南曹乡七里河村的村民而言,这一天终将化作一道狰狞的疤痕,永远烙印在记忆深处。

七里河村在彼时的郑州东郊早已是块响当当的招牌。紧挨着京珠高速公路的地理优势,让这个原本普普通通的村庄借着改革开放的东风一路狂奔,上世纪90年代末就成了远近闻名的小康村。村口那排整齐划一的二层小洋楼,红砖墙配着亮闪闪的铝合金窗户,在春日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南来北往的货车司机路过时,总会摇下车窗多看几眼,嘴里啧啧称赞着这片土地的富庶。村民们的日子过得像模像样,傍晚时分,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混着饭菜的香气在村子上空盘旋,孩子们在巷子里追逐打闹,老人们搬着小马扎在门口闲聊,一派安宁祥和的景象——至少在3月21日傍晚七点半之前,一切都是如此。

康建伟家的东屋亮着昏黄的灯光,25瓦的灯泡将房间照得暖融融的。他和母亲魏国英正歪在沙发上看电视,屏幕上播放着当时热播的电视剧,母子俩时不时低声说上几句话。魏国英手里还攥着没织完的毛线,针脚在灯光下忽明忽暗。谁也没留意到,院门外那棵老槐树下,两个影子已经潜伏了许久。

突然,“吱呀”一声,虚掩的屋门被猛地推开。一股寒风裹挟着陌生的气息瞬间涌了进来,电视里的喧闹声戛然而止。两个男青年像两道鬼魅的影子,一闪身就跨进了门槛。前面的高个子约莫三十出头,身量足有一米八,长脸大眼,双眼皮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分明,一身深色西装裹着紧绷的身体,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匕首,刀刃在昏暗中泛着冷光。紧随其后的矮个子二十多岁,一米六五左右,圆脸,微胖,同样握着一把匕首,眼神里透着一股狠戾。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康建伟和魏国英都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高个子男人二话不说,箭步上前一把就将康建伟摁倒在地,膝盖死死顶住他的后背,让他动弹不得。康建伟的额头磕在水泥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脑子里嗡的一下,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里面乱撞。

与此同时,矮个子男人已经冲到魏国英面前。老太太这才回过神来,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刚要张口呼救,就被矮个子用胶带死死粘住了嘴巴。胶带拉扯着皮肤,带来一阵刺痛,魏国英“呜呜”地挣扎着,手里的毛线团滚落在地,彩色的线缠了一地。可她毕竟是个年近六旬的老人,哪里是年轻力壮的歹徒的对手?没等她反抗几下,矮个子手中的匕首就像毒蛇吐信般刺了过来,一下扎在她的胸部,紧接着又一刀捅向腹部。

魏国英的身体猛地一颤,眼睛瞪得滚圆,像是要从眼眶里凸出来。她下意识地抬起手去挡,却被刀刃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染红了她灰色的棉袄。两刀之后,她的反抗渐渐微弱下去,手臂无力地耷拉下来,最后头一歪,再也不动了。

直到这时,康建伟才从最初的懵怔中挣脱出来,母亲倒在血泊里的样子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他疯了一样想要挣脱高个子的钳制,喉咙里发出愤怒而绝望的嘶吼。高个子似乎有些不耐烦,粗暴地拐住他的脖子,像拖牲口一样把他拽起来,往西边的屋子拖去。矮个子紧随其后,手里的匕首还滴着血。

西屋里,康建伟的妻子周建梅正坐在床边,给刚满月没几天的女儿喂奶。小家伙裹着粉色的襁褓,闭着眼睛吮吸着奶水,小嘴巴一动一动的,浑然不知屋外的腥风血雨。周建梅听到东屋的动静,正想抬头查看,门就被撞开了。

看到丈夫被两个陌生男人拖拽进来,其中一个手里还滴着血,周建梅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怀里的孩子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恐惧,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高个子男人反手一拧,将康建伟的胳膊死死按在背后,疼得他龇牙咧嘴。矮个子则直接扑向床边,一把将周建梅按倒在床上。

“放开我媳妇!”康建伟目眦欲裂,他亲眼看到了母亲的惨状,绝不能让妻子也落入魔掌。一股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让他猛地挣脱了高个子的束缚,转身就扑向矮个子。可他赤手空拳,哪里敌得过两个手持凶器的歹徒?高个子见状,立刻上前帮忙,两把匕首在狭小的房间里寒光闪烁。

康建伟死死抱住高个子的腰,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往旁边撞,嘴里嘶吼着:“建梅,快跑!带着孩子快跑!”周建梅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但丈夫的嘶吼像一声惊雷,让她瞬间清醒过来——她不能死,孩子更不能死!趁着歹徒被康建伟缠住的空档,她猛地从床上翻滚下来,连鞋都顾不上穿,光着脚一把抱起吓得哇哇大哭的女儿,疯了似的冲出了屋门。

“杀人啦!救命啊!”周建梅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利沙哑,她赤着脚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狂奔,石子硌得脚底生疼,可她丝毫不敢停下。鲜血顺着她的裤脚滴落下来,那是刚才挣扎时被匕首划破的伤口。

两个歹徒见状,立刻放弃了康建伟,提刀追了出来。康建伟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被矮个子回头补了几刀,鲜血从他的胸口汩汩涌出,染红了身下的土地。他望着妻子奔跑的方向,眼睛里最后一点光亮渐渐熄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辆白色面包车正好从村口驶过,刺眼的车灯照亮了惊慌失措的周建梅和紧追不舍的歹徒。司机似乎察觉到了异常,放慢了车速,还按了几声喇叭。歹徒见状,知道再追下去可能会被人发现,对视一眼后,迅速分两个方向逃窜,转眼就消失在夜色中。

周建梅瘫坐在地上,紧紧抱着怀里的孩子,浑身止不住地颤抖。邻居们听到呼救声,纷纷打开门跑了出来。当邻居曹某第一个冲进康建伟家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东屋里,魏国英趴在地上,背后的棉袄被血浸透;西屋里,康建伟躺在血泊中,胸口还在微微起伏,但已经说不出话来。曹某的手抖得厉害,好不容易才摸出腰间的“大哥大”,哆哆嗦嗦地按下了110。

晚上7点46分,郑州市公安局管城分局的电话响起。十分钟后,局长、政委、副局长带着技术侦查人员和刑侦干警,呼啸着赶到了七里河村。警戒线迅速拉起,将围观的村民挡在外面。法医戴着白手套,小心翼翼地勘察现场,闪光灯在黑暗中一次次亮起,照亮了屋内的每一个角落。

经过初步勘察,康建伟的胸部和腹部共被捅刺19刀,每一刀都深可见骨;魏国英胸部和腹部各中一刀,手上还有明显的抵抗伤。两人都是因为失血性休克死亡。现场没有任何被翻动的痕迹,康建伟放在桌上的诺基亚手机还亮着屏保,钱包里的几百块钱也完好无损。歹徒遗留下的,只有一卷用了一半的透明胶带,和一盒拆开的金芒果香烟,烟盒里还剩三支烟。

周建梅在邻居的搀扶下,断断续续地向民警描述着歹徒的模样:“两个男的,一个高一个矮……高的三十多岁,穿深色西装,长脸……矮的二十多岁,圆脸,也拿着刀……他们一句话都没说,上来就打……前后也就六七分钟……”她的声音哽咽着,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撕扯伤口,“他们不像村里的人,看着像城里人……”

晚上9点10分,郑州市公安局局长、副局长以及刑侦支队的领导也赶到了现场。临时搭建的指挥部里,烟雾缭绕,气氛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一言不发,下手狠毒,这绝对不是简单的抢劫杀人。”局长掐灭烟头,眉头紧锁,“情杀?仇杀?还是有其他更深层的原因?”

案情扑朔迷离,像一团乱麻。一个以管城分局局长为组长,政委、副局长为副组长的专案组迅速成立。3月22日凌晨4点,天还没亮,专案组的5个行动小组、27名民警就进驻了七里河村,他们带着黑眼圈,眼神却异常坚定——一定要尽快抓住凶手,给受害者家属一个交代。

接下来的两天里,民警们挨家挨户地走访,村里的每条小巷、每个角落都留下了他们的脚印。他们询问了400多位村民,记录了厚厚一摞口供。从村民的讲述中,一个大致的康建伟形象渐渐清晰起来:他今年32岁,为人老实本分,和妻子周建梅感情很好,夫妻俩刚添了女儿,小日子过得虽然不富裕,但也算安稳。他没什么存款,也没和人结过什么大的经济纠纷。

就在调查似乎陷入僵局时,几个细节引起了专案组的注意。有村民反映,1999年1月29号晚上11点多,康建伟在自家门口被三个年轻人打伤过,他自己也说不认识那几个人,更不知道为什么被打。还有人提到,康建伟、康岭山(另一位村民)、李学军等人,最近经常一起跑到省市有关部门,反映村委会干部承包市场不合理、存在贪污腐败等问题。

更关键的线索来自村里的选举。1999年1月8号,七里河村进行第二次村委会选举,康建伟和康岭山被推选为村委会主任候选人。选举过程中,康建伟和原村委会委员康刘顺发生了激烈冲突,康建伟的哥哥康建强一时冲动,把康刘顺给打伤了,那次选举最终也因此失败。

“情杀的可能性不大,康建伟夫妻关系和睦,没听说过有作风问题。”专案组组长在案情分析会上说道,“图财害命也不像,现场没丢东西,手机钱包都在。那剩下的最大可能,就是报复杀人!”他的手指重重地敲在桌子上,“这起案子,很可能和村里的选举、和他们反映的那些问题有关!”

排查范围迅速扩大,七里河村村委会的司机康中锋进入了警方的视线。这个29岁的年轻人也是七里河村人,却有着不光彩的过去:1990年因抢劫罪被管城区法院判处有期徒刑九年,1995年5月减刑释放;1998年又因盗窃罪被判了六个月。更可疑的是,案发前一天,也就是3月20号,康中锋还在郑州市的一家宾馆里,和货运部的康某发生争执,把人打伤后跑了。

3月23号晚上7点,侦查员得到消息,康中锋躲在市郊的一个出租屋里。抓捕小组迅速出击,没费多少力气就将他抓获。面对民警的讯问,康中锋对3月20号在宾馆打人的事供认不讳,可一提到3月21号的杀人案,他就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是我干的,我什么都不知道!那天我根本不在村里!”

专案组对康中锋进行了仔细调查,却没找到任何直接证据证明他参与了杀人案。无奈之下,只能先根据他之前的违法行为,对他实行劳动教养。

就在康中锋被抓的同一天晚上,七里河村的副村长曹广杰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悄无声息地失踪了。他的家人说,晚上还一起吃了晚饭,饭后他说出去散散步,就再也没回来。曹广杰的突然失踪,让专案组的民警们心头一紧——他会不会和321案件有关?

接下来的日子里,专案组又收到了不少线索,可一一核实后,都和321案件扯不上直接关系。曹广杰就像石沉大海,杳无音信。民警们顶着巨大的压力,每天超负荷工作,饿了就啃口干面包,困了就在村委会的长椅上眯一会儿,案情分析会开了一次又一次,黑板上的线索画了又改,改了又画,可案件始终没有突破性进展。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5月8号,距离案发已经整整51天。侦查员们的足迹遍布了七里河村附近的轮胎市场、润滑油市场、摩托配件商城等大型批发市场,走访了2000多人,收集了400多份材料,却连歹徒的影子都没摸到。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但谁也没有放弃。

5月12号,侦查员赵连庆再次来到康建伟家回访。康建伟的大哥康建强红着眼睛,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1月29号晚上建伟被打的时候,现场留了一把菜刀和几个碎酒瓶子。后来听人说,那三个年轻人可能是鹿邑县的,之前在七里河村附近打过工。”

这个消息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专案组沉闷的气氛。副局长张俊立刻带领几名刑警,连夜驱车赶往鹿邑县。在鹿邑警方的配合下,他们很快查到了线索:鹿邑县阳湖口乡东流村村民刘秋峰,之前在郑州给一个做铝合金生意的老板王建军打工,1999年1月29号晚上,他确实在七里河村参与过打人。

5月14号晚上,刑侦大队副大队长马英举带领队员,在郑州市航海东路的一个批发市场里,将王建军堵了个正着。这个外号叫“老虎”的32岁男人,是南曹乡二十里铺村人,在航海路、政通路一带做铝合金装修生意。起初他还想抵赖,可在警方摆出的证据面前,他的心理防线很快就崩溃了,一五一十地交代了1月29号打人事件的来龙去脉。

原来,1999年1月中旬的一天,康中锋找到了王建军。“建军,帮我个忙,找几个人收拾一下我们村的康建伟。”康中锋递给他一支烟,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威胁。王建军愣了一下,问道:“为啥呀?他咋得罪你了?”康中锋吐了个烟圈,压低声音说:“这你就别管了,是我们村委的曹广杰曹副村长的意思。收拾他,就是为了不让他掺和村委选举的事。”他顿了顿,抛出了诱饵,“要是能把他的脚筋挑断,给你5000块钱。”

王建军心里盘算了一下,康中锋虽然只是个司机,但毕竟是村委的人,跟领导走得近,以后说不定能用上;再说,打个人就能赚5000块,这买卖划算。他当即就答应了。随后,王建军找到了在郑州打工的老乡刘秋峰、刘玉河等人,许诺给他们每人一千块钱。

1月29号晚上,康中锋开着村里的桑塔纳轿车,把刘秋峰他们三个送到了七里河村康建伟家门口。正好碰上康建伟从外面回来,刘秋峰等人二话不说,拿起酒瓶子就往他头上砸。康建伟被砸得头破血流,情急之下往地上一躺,屏住呼吸装死。那三个人见状,以为出了人命,吓得扔下菜刀就跑,坐康中锋的车溜之大吉。

这条线索的出现,让专案组的民警们精神大振——狐狸的尾巴终于露出来了!5月16号,专案组秘密将康中锋从郑州市劳教所提了出来,带到莆田派出所进行讯问。

一开始,康中锋还想狡辩,只承认参与了1月29号的打人事件,对321杀人案矢口否认。侦查员们不急不躁,把证据一件件摆在他面前,耐心地给他讲法律知识。十几分钟的沉默后,康中锋的脸色变得苍白,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哆哆嗦嗦地说:“能……能给我根烟吗?”

侦查员递给了他一支烟,还给他点上了火。康中锋猛吸了几口,烟雾缭绕中,他的肩膀垮了下来:“我……我坦白……”

他断断续续地供述了事情的经过:3月中旬的一天下午,曹广杰把他叫到办公室,说找了两个“广州倒车票的朋友”,要来“修理”康建伟,让他帮忙安排住宿。曹广杰随后联系了经三路东源宾馆的经理周某,让村委会的一个叫康涛的人,带着1000块钱去给那两个人开了房间。

几天后,康中锋开着车,和曹广杰一起到城东路的巨龙阁浴池见了那两个人。在浴池的包间里,曹广杰交给其中一个人块钱,说是“定金”。他还让康中锋画了一张康建伟家的地图,那两个人拿着地图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又让康中锋开车带着他们去二里岗厨具市场买了两把匕首。最后,康中锋把车停在离康建伟家不远的地方,指着那座二层小楼说:“就是那家,门口有棵老槐树。”

5月18号中午,专案组在郑州航海东路的省建浴池,将康涛抓获。这个20多岁的年轻人没什么城府,一见到民警就慌了神,很快就交代了自己的所作所为:3月16号下午,他接到曹广杰的电话,让他去经三路东源宾馆给两个“东北来的广州人”开房间。3月17号上午,他还带着康建伟参加选举时的录像带,到宾馆给那两个人看,给了他们1000块钱生活费,还把康建伟的照片交给了他们。案发之后,他又按照曹广杰的吩咐,给其中一个凶手送去了块钱“尾款”。康涛说,那两个人里,有一个好像叫“小伟”。

康涛和康中锋描述的两名凶手的体貌特征,和周建梅之前反映的基本一致。案情取得了重大突破,曹广杰成了本案的关键人物。可“小伟”只是个外号,他到底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没人知道。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只知道外号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专案组再次展开深入调查,发现案发前一段时间,曹广杰和广州有过多次电话联系。5月20号,副局长张俊带着几名民警,登上了南下广州的飞机。

5月21号上午,张俊等人在广州市公安局的配合下,先后到新市镇派出所、矿泉派出所、三元里派出所,对辖区内的暂住人口进行全面排查。他们翻阅了3000多名暂住人口的登记资料,眼睛看得酸涩,却始终没有找到符合“小伟”年龄和体貌特征的人。

当天傍晚,张俊在广州市局刑侦支队民警小谢的陪同下,在三元里大街挨家挨户地走访。走到5巷27号时,房东老太太向他们抱怨:“这里之前住过一家三口,男的个子不高,胖乎乎的,大概25岁,女的带着个一岁多的小孩,听口音是北方人,说普通话。3月24号早上,男的出去了,上午10点多,女的也带着孩子走了,到现在都没回来,房租还欠着呢!”

张俊心里一动,立刻让房东打开了那间屋子的门。房间里收拾得还算整齐,不像仓皇逃离的样子。侦查员们仔细搜查,在一本破旧的台历上,发现了一行用圆珠笔写的字:“吴连梅,住吉林省通化市二道江铁厂镇西帽尾”。在里屋的双人床底下,他们找到了一本病历和一张女人的照片,病历上写着一个男孩的名字“蒋浩楠,1.5岁”,照片上的女人正是台历上提到的吴连梅。

更关键的是,在床头柜右侧的墙上,贴着几个电话号码,其中一个是“0371-6881xxxx”。虽然号码中的“618”几个数字被人用刀刮过,但仔细辨认,还是能看出痕迹。而这个“0371-6881”开头的号码,正是曹广杰办公室的电话!

张俊立刻向上级汇报了情况。领导指示:情况紧急,立即北上吉林寻找吴连梅,查清“小伟”的真实身份;同时留下侦查员朱晓斌在广州,会同广州警方严密监控这间出租屋,防止嫌疑人返回。

5月22号中午,张俊带着侦查员陈国伟登上了飞往吉林长春的飞机,当天晚上11点就赶到了通化市。在当地警方的协助下,他们很快查到了吴连梅的信息:24岁,住通化市二道江铁厂镇西帽尾22组。

可当他们找到吴连梅家时,她的家人却显得十分警惕,眼神躲闪,对民警的提问避而不答,甚至连吴连梅的丈夫叫什么都不肯说。5月24号上午,张俊等人再次来到吴连梅家,邻居们七嘴八舌地说:“连梅出去好几年了,没结婚就生了孩子。前阵子好像回来过,带着孩子,没过几天又走了,不知道去哪了。”

当天下午,张俊在铁厂镇派出所开了个座谈会。派出所指导员突然想起一件事:“前几天,吴连梅好像来所里,给她爱人办过临时身份证,还是熟人介绍来的。”民警们立刻查阅了5月21号的身份证登记表,上面赫然写着:吴连梅的丈夫叫蒋伟,25岁,住铁厂镇西环北25组,初中文化,在市矿务局铁厂处洗煤厂第二小学工作,体貌特征是“矮个子,较胖,小平头”——这和之前掌握的“小伟”的特征完全吻合!

进一步调查发现,半个月前,蒋伟去了北京。5月21号下午,吴连梅带着蒋伟的临时身份证和孩子,跟蒋伟的姑姑、姑父等人也去了北京。5月25号一大早,侦查员调取了蒋伟家的电话长途记录,发现从1月12号到5月8号,蒋家的电话一共跟北京联系了19次。而郑州的专案组民警在七里河村调查时,电工班班长也反映,他曾在村委办公室值班时,接到过曹广杰从北京打来的电话。

线索越来越清晰。郑州市公安局局长常世忠会同政委王建中,研究制定了两套行动方案,随后带领大队长王铁山、副大队长马英举、侦查员赵连庆等人,开车从郑州赶往北京。张俊也带着刑警从长春直飞北京。5月26号,两路人马在北京汇合。

在北京警方的配合下,他们查到,位于北京市东外斜街44号的红利饭店,是吉林通化人徐静秋开的。今年5月初,一个矮个子、小平头、圆方脸的通化老乡找到徐静秋,说想在北京开个饭店,让她帮忙找个地方。徐静秋后来在朝阳区麦子店,帮这个人盘下了一个店面,开了家东北风味饭店。

当天晚上8点40分,张俊带着侦查员张朝西,在徐静秋的指认下,来到麦子店的那家东北风味饭店附近侦查。他们在饭店对面的一个小饭馆坐下,拿出蒋伟和吴连梅的照片,密切注视着对面的动静。大约15分钟后,一个女人在饭店里来回走动,张俊一眼就认出,那正是照片上的吴连梅。5分钟后,一个矮个子男人从屋里走出来,到隔壁饭店看了看,又回到了自己的店里——正是他们苦苦寻找的“小伟”蒋伟!

晚上10点多,蒋伟在麦子店街被警方抓获。审讯室里,面对铁证,蒋伟的心理防线很快崩溃,供述了他在曹广杰的雇佣下,伙同“林子”在郑州杀害康建伟母子的罪行。他说,曹广杰一共给了他们5万块钱,“林子”是他在广州火车站认识的,身高一米八左右,吉林人,在广州火车站倒卖火车票,真实姓名他不知道。

专案组决定兵分三路:一路由常世忠局长带队,押解蒋伟返回郑州;一路由王铁山大队长带队,继续在北京调查;第三路由张俊副局长带队,搭乘第二天中午12点10分的飞机再次飞往广州,抓捕“林子”和曹广杰。

到了广州,侦查员们在火车站附近摸排了两天,却始终没找到“林子”和曹广杰的踪迹。5月29号上午,有人向他们反映,火车站地区有个“倒票大哥”,在这一带混了17年,对所有倒票的人都了如指掌。民警们立刻找到这位“大哥”,他想了想说:“没听过叫‘林子’的,不过有个叫‘少林’的,一米八左右,吉林人,长得挺壮,就住在三元里附近。”

常世忠局长得知后,建议押解蒋伟到广州指认。当天晚上,他亲自带队,押着蒋伟乘坐火车赶往广州。一路上,常世忠没离开蒋伟身边,和他同吃同住,耐心地做他的思想工作,讲法律,讲政策,也讲人情。蒋伟被这位公安局长的真诚打动了,答应配合指认。

有了蒋伟的指认,加上“倒票大哥”的帮忙,抓捕“少林”变得易如反掌。“倒票大哥”给“少林”打了个电话,说有笔“好生意”介绍给他。没过多久,一个高个子男人就大摇大摆地走进了约定的茶馆,刚坐下就被埋伏在周围的民警抓获。他正是“林子”,真实姓名叫杜少林。

经过审讯,杜少林对1999年3月21号在郑州七里河村杀害康建伟母子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6月3号中午,蒋伟和杜少林被押解回郑州。至此,321大案的主要凶手全部落网,案情终于水落石出——七里河村副村长曹广杰是这起雇凶杀人案的主谋。

可曹广杰自从3月23号失踪后,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两个多月来杳无音信,手机和传呼机都停了机,家人也说没联系过他。专案指挥部决定,对曹广杰的亲戚朋友进行全方位监控,重点排查他曾经工作过的双凤皮鞋厂。

调查发现,曹广杰在双凤皮鞋厂工作时,经常去江苏无锡联系业务。他的表哥苗顺平,平时和他关系密切,曹广杰失踪后,苗顺平曾多次去无锡“出差”。6月18号,在警方的强大压力下,苗顺平终于交代:4月30号,曹广杰给他打电话,说自己出了大事,不敢回家,约他在无锡长安宾馆见面。5月1号,苗顺平和亲戚张建军从郑州坐火车到无锡,在长安镇长安宾馆附近,给了曹广杰3万块钱,帮他继续外逃。

侦查员调取了苗顺平的手机通话记录,发现除了4月30号曹广杰在无锡打来的电话,还有几个山东烟台的号码。6月19号,专案组兵分两路,一路由张俊带队去无锡,一路由王铁山带队去烟台。

6月24号,烟台的侦查员在温泉路一家工厂门外的公用电话亭,查到了与江苏靖江一个叫孙金贤的人通话的记录。而孙金贤的亲戚陆某,正是一家皮鞋加工厂的老板——这和曹广杰之前在双凤皮鞋厂的工作经历对上了。

6月25号,民警找到陆某时,他很快就把消息告诉了孙金贤。6月30号,侦查员在当地警方的配合下,将孙金贤抓获。孙金贤交代:曹广杰4月初来找过他,他用自己的身份证给曹广杰在中亚大厦开了房间。曹广杰说自己“和老总出了大事,不敢回去了”,想长期躲在靖江。孙金贤不但没报案,还把他藏到了自己堂弟家。6月25号,孙金贤得知警方在找曹广杰,又给了他6万块钱让他赶紧跑。

“老总?什么老总?”侦查员追问。孙金贤说,曹广杰告诉他,“老总是人大代表,为了他的前途,我就是死了也不能回去。”还让孙金贤转告“老总”,“把我的房子租出去,有机会带我爱人和孩子到沿海看看,过年过节用车的时候,让他们多关照。”

一个关键人物浮出水面——“老总”。专案组立刻召开会议,分析认为这个“老总”很可能就是整个案件的幕后真凶。经过调查,七里河村只有一个人大代表,就是村委会主任康岭山,他同时也是七里河村实业有限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村里人平时都叫他“老总”或“大哥”。

进一步调查发现,曹广杰外逃期间,康岭山的弟弟康金山多次和他联系,还托人给曹广杰送去了19万人民币。所有线索都指向了康岭山。

7月13号,郑州市公安局向郑州市人大常委会和管城区人大常委会递交了《关于对康岭山采取强制措施的请示报告》。两级人大常委会很快批复,同意对康岭山采取强制措施。当天中午,专案组依法传唤了康岭山。

审讯室里,康岭山一开始还想装糊涂,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都是底下人干的”。可在警方摆出的一系列证据面前,他的心理防线逐渐崩溃,汗水浸湿了衬衫。几个回合下来,他终于低头认罪,供述了自己幕后操纵雇凶杀人的全过程。

1998年10月,七里河村进行村委换届选举,候选人是康岭山和康建兴,村委委员候选人包括康增群、康长生、康建伟、曹广杰等7人。选举中,部分村民推荐康建伟作为村长候选人,可最终康岭山、康建兴、康建伟三人的票数都没过半,第一次选举失败。

康建伟等人对选举结果不满,多次到省市区上访,反映村领导班子存在的吃喝问题、经济问题、选举不合理等16项问题。1999年1月8号,第二次选举再次失败,康建伟等人继续上访,管城区委也对七里河村的工作提出了批评。这让康岭山和曹广杰又气又怕。

1999年3月初,康岭山在办公室里和曹广杰进行了一次“促膝长谈”。“现在不安定因素抬头,得想办法治理一下。”康岭山意有所指地说。曹广杰心领神会:“老总,要不找两个广州人‘修理’一下康建伟?真出了人命,我来担责任。”康岭山立刻点头:“行,你看着办。”

3月18号上午9点多,康岭山在城东路某酒店参加人代会,曹广杰找到他的房间:“老总,广州人已经来了,昨天住宾馆了,也认过门了。”康岭山叮嘱道:“广杰,可不敢出意外啊。”曹广杰拍着胸脯保证:“您放心,这事不用您管,真出事了,我兜着!”

3月21号晚上,康建伟母子遇害。3月23号,康中锋被抓,曹广杰慌了神,提出外逃,让康岭山照顾他的家人。康岭山说:“你放心,只要有我吃的,你家老少我都管。”随后,曹广杰开始了逃亡之路。4月10号,康金山告诉康岭山,曹广杰打电话要16万,康岭山让弟弟把钱送到江苏,还让他转告曹广杰“再也不要回来了”。

2001年2月5号,郑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对这起震惊中原的321特大雇凶杀人案进行了一审宣判:康岭山因故意伤害罪被判处死刑,赔偿受害者家属人民币2万元(后终审改判为无期徒刑);杀手蒋伟、杜少林被判处死刑,附带民事赔偿3万元;参与雇凶的康中锋被判处无期徒刑,康涛被判处有期徒刑15年,二人各附带民事赔偿1万元;康金山等4人因窝藏罪,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

正义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七里河村的那排小洋楼依旧矗立在京珠高速旁,只是村民们路过康建伟家的老槐树时,总会不自觉地放慢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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