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地方……从来就不是什么困住记忆的笼子。它是面镜子,专撕人皮囊,一照,底下藏的血就淌出来了。
铁靴子踩碎了当铺门前的碎石块。领头的裹了件黑斗篷,上头绣着焚城的旧徽——下摆蹭着些黑褐色的、干巴的污渍(是污染记忆凝固后的玩意儿,苏夜一闻到这个味儿,指节就掐得刀柄发白,跟她父亲书房密室里那味道,分毫不差),手里攥着杆“骨刺长枪”。枪身是拿巨型空壳的脊椎骨煅的,骨缝里嵌着淡黑色的记忆碎片,一晃,就映出张扭曲的人脸(是被吞掉的人留下的恐惧,无手背那齿轮疤痕瞅见这些碎片,突然针扎似的疼了一下)。
“苏少主,”领头的掀开兜帽,露出张带刀疤的脸——左额那道疤,从眉骨直拉到下巴颏,是早年叫污染记忆者给挠的,“城主的令,拿下带着‘记忆核心容器’的,不管是谁——包括您边上这位掌柜。”他那长枪尖儿指向无手里的金属盒子,骨缝里的碎片猛地“亮”了,映出无手背上那齿轮疤,“这盒子里头的脏东西,够把半个烬土都变成空壳地狱了,您还护着?”
苏夜的碎忆刀横在无身前,朱砂痣里淌出的金色恒念光顺着刀身爬,在跟前织了层淡金色的光盾:“我母亲的记忆……在你们手里,是不是?”她盯着领头那人额上的疤,指节攥得没了血色,“当年跟着我爹去北极冰封研究所的,就剩你一个爬回来了——你嘴里的‘污染记忆’,根本就是我娘留下的……真东西!”
无握着盒子的手猛地一烫,盒缝里渗出的黑液子,竟顺着他指头缝往上爬,活物似的,专往那疤痕里钻。他眼前闪过个清楚的碎片:不是先前模糊的实验室,是间挂满冰棱的密室——苏夜她娘穿着白制服,手里拿着个跟这金属盒一模一样的容器,对着戴银面具的初代当铺主说“核心不能封在当铺,会把继承者变成容器”,话没说完,冰墙就开始垮,她把容器塞给初代,自己扭头冲进了涌进来的污染记忆里。
“别信她瞎话!”领头那人突然咧嘴笑了,长枪猛地扎向光盾,骨缝里的记忆碎片“噼啪”炸开,映出段歪扭的画面——苏夜她娘举着容器,四周躺满了研究员的尸首。光盾晃了晃,苏夜的手开始抖,她下意识摸了摸脖子上的旧围巾——那是她娘当年给系的,到现在还留着股散不掉的樟脑丸味儿,可碎片里的景象,竟跟她每晚梦见的那只“穿过火焰的手”……慢慢叠在了一块儿。
正这当口,阿木抱着个布包从柜台后头冲出来,包里那些“记忆防护符”(记忆花园的孩子们拿自个儿的善念记忆做的,每张符上都画着歪歪扭扭的小太阳)撒了一地。落在黑液子上的符纸突然“亮了”,那液体眨眼就凝成了黑晶体。“别信他的碎片!”阿木抓起张符塞给无,声儿里带着哭腔,“这些碎片是叫人改过的!顾老狗说过,净化会的人拿‘歪记忆’当刀使,专骗那些觉得‘忘了就能得救’的傻子!你看他骨缝里那些脸,张张都在哭,是叫他们硬吞下去的善念!”
无接过防护符的刹那,掌心的盒子烫得吓人——黑晶体“喀”地裂了道缝,射出一道淡白色的光,正正挡在刺来的骨刺长枪前头!骨缝里那些歪扭碎片碰着光,像雪见了火似的化了,露出底下藏着的真东西:根本不是苏母杀了研究员,是领头的自己举着刀,把尸首都堆在苏母脚边,再用记忆碎片把画面给改了。无愣那儿了,手背的疤还烫着,他头一回发觉,这被叫做“罪的火种”的金属盒子,竟能帮他……扯破谎话。
“你改了记忆!”苏夜的碎忆刀猛地爆出刺眼金光,恒念光顺刀身爬满她胳膊,连指节都在哆嗦。她把刀尖抵住领头那人的喉咙,划破皮渗出血珠子,声儿里带着哭腔,却狠得厉害:“我娘当年把我藏密室里的时候,连只蚂蚁都舍不得碾!你敢拿她的记忆编瞎话?”说着,她把光束里露出的真碎片按到那人眼前——碎片里她娘蹲下来给她系围巾的动作,跟她脖子上那条旧围巾的系法,严丝合缝。
领头那人的脸唰地白了,他猛推开苏夜,扭头就往门外蹽:“城主饶不了你们!焚城旧址那反记忆场,会把你们都变成没魂的空壳!”他声儿还没散,当铺外头就传来“扑棱棱”的动静——是红夫人的“记忆鸦”,每只乌鸦翅膀上都粘着片记忆碎片,里头一只猛地扎进来,丢下的碎片里,竟映出“记忆商人的队伍里,跟着个穿史官袍子的人”!
无攥紧了刚从盒子里露出来的齿轮钥匙,盒子已完全凝成了黑晶体,粘在他手背上,跟那疤痕长在了一处。他抬头看墙——先前浮着的研究院图纸忽然变了,拼出“焚城旧址地下三层”的路线,路线终点标着“母亲”俩字边上,多了个熟稔的记号:正是当初史官递给他的日记残页上的那个。
阿木捏紧了手里的防护符,声儿发颤:“陈砚没说错……史官真有问题!”当铺外头的记忆鸦还在打转,远处传来记忆商人的马蹄声,净化会头子的叫骂也没歇——两路人马都在往这儿赶,而反记忆场那面“镜子”,早在焚城旧址候着了,等着照出每人心里头藏着的……真模样。
无摸了摸手背上发烫的晶体,忽然明白了:这趟去焚城,他们要找的,不光是苏夜的娘,还有藏在“继承者”这名头底下的自己,跟那个打一开始……就没吐过真话的史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