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族天庭。
凌霄宝殿内,寂静取代了仙乐缭绕。那足以容纳万仙朝拜的殿堂,此刻却显得空旷、冰冷、压抑。
帝俊端坐于天帝宝座之上,那双眼眸此刻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然而,他身下宝座,却正在寸寸龟裂,细密裂痕同蛛网般,从他接触的地方开始,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开去。
殿下,太一紧握着混沌钟,钟体周围都在他那无法抑制的怒火下微微扭曲,发出低沉的嗡鸣。白泽低垂着头,眼中此刻却充满了忧虑与一丝恐惧。
他恐惧的不是巫族,而是座上那位帝王此刻的状态。
他们都在等。
等那圣人金光散尽,等那响彻天地的宣告尘埃落定。
当最后一道玄黄之气融入幽冥,当平心娘娘彻底隐于轮回之后,帝俊那僵硬的身体,才微微动了一下。
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漆黑的眸中,终于有了一丝焦距。
“呵……”
一声轻叹从他喉间溢出,不带悲喜,却让整座大殿温度都骤降。
“开天以来,身化万物者,唯有盘古大神。”帝俊声音平静得可怕,“今日,这盘古血裔之中,竟又出了一位。以身补全天地秩序……好!好一个后土!”
他的语气中,竟带着一丝尊重。
那是对大功德的认可。无论立场如何,后土此举,于整个洪荒天地有大利,他身为天帝,不能不敬。这份敬意,超越了种族仇恨。
然而,这份尊重,只持续了一息。
下一刻,他眼中那丝清明被黑暗吞噬,取而代之的,是化为实质的悲恸。那份刚刚被压制下去痛苦,如同决堤洪流,瞬间冲垮了他用帝王仪态筑起的堤坝。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但,她依旧是巫。”
“而朕的孩儿们……死了八个。”
白泽心中猛地一沉,理智,终究没能战胜丧子之痛。
帝俊缓缓站起身,帝袍在他身后无风自动。他目光穿透了凌霄宝殿,投向了周山方向,那片巫族盘踞之地。
“十二祖巫,乃巫族之根本,一体同生。”他恢复了帝王的威严,却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今日,这根基,断了一柱。”
“陛下……”白泽上前一步,想要劝谏,却被帝俊抬手制止。
“白泽,朕知道你想说什么。”帝俊目光转向他,那眼眸中没有了往日的信任与倚重,只剩下不容置疑,“你想说天机,想说气运,想说……顾全大局。”
他缓缓抬起手。
“于公,巫族折损一祖巫,实力大减,乃我妖族一统洪荒的最好时机。此乃天赐良机,若不把握,朕愧对妖族子民!”
他缓缓握紧拳,骨节发出“咔吧”脆响。
“于私,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这个理由,够不够?”
最后一句反问,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白泽心头,把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是啊,够了。
太够了。
“传朕旨意!”帝俊的声音不再压抑,瞬间传遍了整个天庭,“准备周天星斗大阵!召回所有在外妖神!命十大妖帅,陈兵于周山下!”
“朕,要让巫族,为我孩儿们……血债血偿!”
……
天庭深处,观星殿。
白泽踉跄地冲回殿中,他甚至来不及关上殿门,便直接盘膝坐下,双目紧闭。
在伏羲离开后,他就成了天庭中推演周天星斗的最佳人选。可是,和伏羲一样,他看不到妖族和巫族的未来,在那里,只有一片血色和绝望哀嚎。
嗡——!
他识海之中,无数混乱画面如潮水般涌来!
这一次,他看到的不再是模糊场景,而是清晰得令人发指的未来!
在时间的尽头,他看到了周山倾颓,那根撑了天地无数元会的脊柱,在一声悲鸣中轰然断裂!天河之水倒灌而下,淹没大地,熄灭火山!他看到了金乌之血染红天际,无数妖神如下饺子一般,从天空坠落!他也看到了巫族祖巫之躯崩裂大地,盘古殿在血与火中化为废墟!
这是一场没有胜利者的战争!
这是一场……同归于尽的死劫!
“噗——!”
白泽猛地喷出一口血,将身前观星图染得一片猩红。他的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
“不行……不行!”他顾不得擦去嘴角的血迹,眼中充满了惊恐与决然,“陛下已被仇恨蒙蔽,听不进任何劝谏!太一殿下亦是主战之心已决!此战若起,妖族……亡矣!”
他知道凭自己已经无法阻止帝俊了。整个妖族,都已经被绑上了一辆冲向悬崖的战车,而驾驶者,正是天帝。
谁还能能阻止这场浩劫?或许……有一位!
那个以一己之力,划下红线,庇护人族的太上玄黄契命天尊!
白泽挣扎着站起身,从元神深处,逼出了一片白色羽毛。这羽毛,是他天赋神通所化。他将自己看到的所有碎片,所有两败俱伤、同归于尽,尽数烙印其中。
他对着东海的方向,遥遥一拜,神情无比虔诚。
“太上玄黄契命天尊!”
“白泽不是为妖族开脱!”
“只求天尊看在洪荒生灵的份上,看在羲皇和妖族亦曾为守护天地秩序出过一份力的份上……阻止这场死劫吧!”
那片羽毛,化为一道流光,向着那片他寄予了最后希望的东海飞去。
……
尘歌壶内。
钟离正与通天对坐品茗。壶中世界,春和景明,与外界的肃杀之气截然不同。
通天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啧啧称奇:“好一个后土,好一个地道轮回!竟让她走出了这么一条前所未有的路!以分身合道,却又不失本我。”
钟离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却忽然神色一动,伸出手在空中轻轻一握。
一片羽毛,出现在了他掌心。
当他读取了其中蕴含的信息后,双眸不自觉的黯了下来。那是对生命逝去的叹息,是面对大势的无奈。
“怎么了?”通天察觉到了他气息的变化。
钟离没有说话,只是将那片羽毛,递给了通天。
通天接过,神念一扫,脸上那份闲适的笑意也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
“两族俱灭,天地同悲?”通天放下羽毛,“帝俊这是当了屠刀啊!嫌巫妖两族死得还不够快,还要在背后再推一把?!”
“他是绝望了。”钟离缓缓摇头,声音中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身为父亲,无力护住儿子。身为帝王,无法为族群力挽狂澜,改变注定的未来。”
“一个绝望的帝王,天机于他而言,已无意义。”
钟离站起身,走到茶亭边缘,俯瞰着壶中世界那片生机勃勃的灵田,以及远处那片早已为巫妖遗孤开辟的栖息地。
“通天。”
“嗯?”
“你我,或许得提前准备一下了。”钟离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这场大战,比我们想象的,要更惨烈一些。”
“你要插手?”通天问道。
“不。”
钟离缓缓摇头。
“量劫是天道清算,亦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此乃定数,不可逆转。我等若是强行干预,只会让这劫气,变得更加猛烈,牵连更广。”
他目光穿透了尘歌壶,仿佛看到了那正在集结的妖兵,也看到了盘古殿内那冲天的战意。
“但,定数之中,亦有变数。”
“我等不入劫,却需确保,这场劫难余波,不会毁掉这方天地的根基。”
他伸出手,仿佛要将整个壶中世界都握在掌心。
“毕竟……”钟离看了看识海中沉寂的鸿蒙珠,“我们都是要截取那一线生机之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