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俊与太一的身影化作金色长虹,消失在洞府之外那条由钟离随手开辟的真空水道尽头。
那股属于妖族天帝的、充满了霸道与野望的灼热气息,也随之烟消云散。
洞府之内,那片由河图洛书演化出的、狂暴而又绚烂的混沌星海,早已敛去了所有光芒,重新化为两件古朴的至宝,静静地悬浮在半空,随后又悄然隐去。
仿佛刚才那场持续了整整百年、足以决定洪荒未来格局的惊天推演,不过是一场幻梦。
可那空气中,依旧残留着的一丝丝功德金光的余韵,以及伏羲身上那暴涨了一大截、却依旧有些虚浮不稳的大罗巅峰气息,都在昭示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是何等的真实,何等的震撼。
“兄长!”
女娲第一时间来到伏羲身边,取出一枚蕴含着磅礴造化之气的玉符,轻轻贴在他的后心,声音中充满了后怕与心疼,“你太乱来了!刚才……刚才只差一点……”
伏羲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黯淡的眼眸,却在功德之气的滋养下,重新亮起了前所未有的智慧光芒。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只是声音中还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虚弱与疲惫。
“无妨……咳咳,此番虽险,却也收获巨大。天道术数,果然是在生死之间,方能窥得那一线真意。”
他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那个自始至终都只是坐在石桌旁、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的身影,由衷地拱手一拜:“若非叔父最后那句话点醒我,伏羲此番,怕是早已身死道消,多谢叔父。”
钟离只是平静地为他续上一杯热茶,淡淡道:“你心有所悟,乃是你自己的机缘,与我无关。”
然而,就在这劫后余生的宁静氛围之中,一股格格不入的战意,却突兀地升腾而起!
是通天!
他没有去关心伏羲的身体,也没有去感慨刚才的惊心动魄。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帝俊消失的方向,那双本该清澈的眼眸之中,此刻竟仿佛有两团青色的火焰,在熊熊燃烧!他周身的气息,不再是平日里的豪爽与不羁,而是一种……一种棋逢对手、见猎心喜的极致兴奋!
他手中的茶杯早已被放下,指尖在青萍剑的剑鞘之上,无意识地急速敲击着,发出一阵阵如同龙吟虎啸般的清越剑鸣!
“好一个周天星斗大阵!”
通天猛地站起身,在洞府内来回踱步,声音中充满了难以抑制的赞叹与激昂!
“好大的手笔!好大的气魄!以三百六十五颗太古主星为基,以亿万辅星为辅,将整个洪荒星空都化为自己的棋盘!此阵若成,攻,则星光如雨,万仙难挡;守,则星辰不灭,气运不绝!帝俊此人虽心性不佳,然此番手笔,倒也配得上他那天帝之名!”
他这番话,倒是让女娲与伏羲都有些意外。他们没想到,一向眼不喜帝俊的通天,竟会对此阵,给予如此之高的评价。
然而,通天话锋一转,眼中那团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
“但!”
“此阵,终究是落了下乘!”
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钟离,目光灼灼,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剑!
“道友!你看出来了,对不对?!”
钟离抬起眼眸,与他对视,平静地反问道:“何为下乘?”
“规矩!是规矩太死!”通天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此阵,是以‘秩序’为根基!三百六十五颗主星,位置固定,轨迹固定,其演化的所有变化,看似无穷,实则都在伏羲道友刚才推演出的那张‘阵图’之内!它是一座完美的、没有一丝瑕疵的……牢笼!”
“它强则强矣,却也因此,失去了最大的‘变数’!”
通天越说越是兴奋,他的道袍无风自动,整个人的气势都在节节攀升!
“我之阵法,不该如此!”
“阵中,当有花草树木,亦当有飞禽走兽!当有山川河流,亦当有日月星辰!阵势运转,不该依靠死板的阵图,而该依靠入阵的万仙之心!”
“万仙一心,则大阵坚不可摧,可诛神灭圣!”
“万仙之心若有万般变化,则大阵亦该有万般变化,可演化诸天,截取过去未来之一切生机!”
他的声音,在小小的洞府之内回荡,充满了无穷的豪情与一种近乎于“道”的偏执!
伏羲与女娲听得是目瞪口呆。这已经不是阵法了,这分明是……要创造一个世界!
然而,在畅想了这番宏伟蓝图之后,通天眼中的光芒,却又迅速地黯淡了下去。他脸上那股激昂的神情,化为了一丝深深的苦恼与紧迫。
他重新坐下,端起早已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唉……想得虽好,却不知该从何处着手。”
他看向钟离,那双锐利的眼眸中,露出了诚恳的、近乎于求助的神色。
“道友。”
“不瞒你说,今日见了这周天星斗大阵,我心中这股紧迫感,愈发强烈!”
“此阵如何立?以何为基?如何才能演化出我心中那‘万仙万变’的至理?这些问题,如同一团乱麻,在我心中缠绕了数百年,却始终不得其解。”
他站起身,对着钟离,郑重地行了一个道揖。
“道友见识之广博,对大道理解之深邃,远胜于我。今日,通天有一不情之请!”
“我想请道友,携女娲、伏羲两位道友,一同前往我昆仑山一行!”
“我那昆仑,清气充裕,灵机盎然。一来,可助伏羲道友静养调息,巩固此番所得。二来,亦可让女娲道友一览洪荒祖脉之壮丽。”
“而我,则是想与道友,坐而论道!不论其他,只论这……阵法之道!”
“还请道友,不吝赐教!”
这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发自肺腑。
伏羲与女娲,都将目光投向了钟离。他们知道,通天这是真的在自己的道途上遇到了瓶颈,将钟离这位神秘莫测的道友,当成了能为自己拨开迷雾的唯一希望。
钟离看着通天那双充满了期盼与求索的眼眸,终于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他那张万古不变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可。”
通天那颗悬着的心,瞬间落了地!他脸上那苦恼的神情一扫而空,重新恢复了那份豪爽与洒脱,抚掌大笑道:“好!我就知道道友定会应允!”
钟离站起身,掸了掸衣袖上本不存在的灰尘,目光望向洞外,悠然道:“昆仑山的茶,我也许久未曾品尝了。算算时日,山巅的雪水,想必也积蓄得恰到好处了。”
“兄长,你的意思呢?”女娲看向伏羲。
伏羲点了点头,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此番推演,我于术数之道,亦有诸多新的感悟,正想寻一处清静之地,好生梳理一番。昆仑山,正是最佳之选。”
“太好啦!”女娲开心地拍了拍手,“这次,我可要好好看个够!”
于是,在这东海之底,这座见证了洪荒格局悄然改变的洞府之中,一场新的旅途,就此定下。
钟离挥了挥手,洞府之外的海水再次分开。
一行四人,化为四道流光,冲天而起,破开万丈波涛,向着那万山之祖的方向,联袂而去。
洪荒的天,因为周天星斗大阵的功成,变得更加波云诡谲。
而一场即将在昆仑山展开的、关于“阵法”的论道,又将为这方世界,埋下何等惊人的变数?
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