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安语气始终平和轻巧,听到的人却心情沉重,一时间无人说话。
江南富庶人尽皆知,可如今这份富庶却成了落在边疆将士身上的刀,成了供养敌人的温床,这何其讽刺,何其令人愤慨。
忽然,一道慌忙的声音从室外刺破满室沉默——
“殿下!金陵应天府尹派人来了!”
林玦和顾安神色一凛,互相对视一眼,心道:终于来了。
两人立刻开门应声而去,来到城门门口,果然看到一名紫袍男人带着数名仆从正站在城门外,见到顾安便满面笑容地拱手道:“臣乃金陵副将赵靖,参见秦王殿下。”
顾安神色不悦,冷冷道:“应天府尹真是好快的动作,本王竟连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紫袍男人面色不改,堆笑道:“殿下莫怪,实在是顺天府尹大人听闻甄家家主莫名被关,一时间心急则乱,这才忘了提前跟殿下通告一声便贸然派臣前来。”
顾安冷笑道:“莫名被关,好一个莫名,他是想指责本王卖弄权柄污人清白吗!”
“殿下冤枉,臣等不敢。”
赵靖立刻跪下连道不敢,他嘴上这么说着,却一句没提甄家犯下的罪,再加上这仿佛顾安仗势欺人的场景,明明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顾安对这种以退为进的把戏习以为常,全不在意,顺势道:“既如此,甄家犯下滔天大罪,本王自会禀明圣上,以清朝堂,就不劳顺天府尹操心了。”
说罢,他便转身要走,赵靖愕然片刻,没想到这个秦王竟然如此不进油盐,更不在乎自己的名声。
他不得不扔掉故作装出来的柔弱面具,挺直腰背,铿锵有力道:“臣斗胆,想问问甄家究竟所犯何罪?竟能让殿下勃然大怒,不管不顾便将堂堂甄家家主打入大牢。”
顾安似笑非笑看着他,懒得理字里行间暗戳戳的泼脏水,面色一沉,厉声道:“既然你问,那本王就告诉你,甄家涉嫌勾结外族,以图谋反!”
赵靖面露震惊,似乎真的对此毫不知情,脱口而出,“不可能,甄家一向忠君爱国,怎么可能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殿下敢说这话,可是有什么确凿的证据?如果没有,这么大的罪贸然就下定论,恐怕太过草率。”
顾安丝毫不受言语中的威胁,八风不动道:“证据我已呈给陛下,是否确凿,陛下自会论断。”
赵靖面色一僵,万万没想到秦王动作竟然这么快。
若是此事封锁在江南,他还能威逼利诱让秦王随便找个替罪羊了结此事,可若是惊动了圣上,那就势必要查出一个水落石出才行。
可他们怎么经得起查!
赵靖后背冒出一层冷汗,脸上却神色未变,面露安心,含笑道:“既有圣上裁决,那臣自是无话可说。”
他话锋一转,“只是甄家到底为金陵世家,如今卷入大案,臣身为金陵副将既已知晓便不能冷眼旁观,还望殿下允许臣从旁协助。”
赵靖说这话时便做好了会被顾安拒绝的准备,想了好几种让对方不得不妥协的办法。
然而出乎意料,顾安一口答应,甚至当场让人收拾了供他休息的住所。
赵靖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连忙叩谢,起身时眼中思虑更重,完全摸不清秦王到底什么意思。
他带着人心事重重地暂住城中,试探性的问了顾安一些有关证据的事,对方也尽数告知,竟是完全没有提防。
秦王越是这样坦荡,赵靖就越是心慌,总觉得对方在给自己挖坑。
赵靖思来想去,觉得当务之急是见甄家主一面,先串好口供为妙,便去问了顾安能否前去探望。
他以为秦王还会像之前一样一口答应。
然而顾安却立刻拒了。
赵靖无功而返,离开秦王暂住之地时,却松了口气。
拒了才正常,拒了才合理,他明摆着就是为保住甄家而来,若对方真的对他大开方便之门,那只能说明秦王另有所图,而自己却一无所知。
敌人在暗,自己在明,这才是最可怕的。
赵靖装作失望的返回客栈,转头就买通了看守大牢的狱卒,趁夜潜入大牢。
赵靖在狱卒的带领下一路走至大牢深处,迫不及待扑到铁栏面前,正要开口说话,眼前的一幕却让他呆住,一时间千言万语尽数哽在喉咙里。
“赵大人。”甄家主对赵靖会来似乎并不意外,谨慎地望了望周围,确认无人偷听才赶紧低声道:“那几个北疆探子不知怎的竟然被几个小土匪绑了,还暴露了官银,臣本想先一步端了那土匪窝掩盖,没想到晚了一步,让秦王抢了先机。”
他说着恨恨咬牙,焦躁地来回踱步,“只怕我们这些年谋划之事也有所暴露,大人从金陵而来,可是带了主公的命令?”
赵靖这才回神,目光在异常整洁舒适的牢房中扫过,又深深看了一会儿甄家主红润健康的面色,良久,才道:“事发突然,主公尚未知晓此事。”
顿了顿,他突然问道:“秦王没对你用刑吗?”
“我好歹乃甄家一族族长,秦王手中没有实打实的证据,就算顶着压力将我关押,又怎敢擅自动刑?”甄家主不屑一笑,安慰道:“你且放心,就算真的对我用刑,我也绝不会暴露主公大事。”
“甄家主之忠心,我等自然不疑。”
赵靖面上假笑应对,心中却疑窦丛生。
秦王都敢直接把甄家主打进大牢,又怎么可能会白白放着人在这儿却什么都不做?而且观其面色,恐怕还是好吃好喝地供着,丁点没有审讯折磨过的痕迹。
秦王至今对他的态度也很蹊跷,明明所有证据都能对他尽数敞开,似乎是十拿九稳不在乎他如何挣扎的意思,可又偏偏不许他探监甄家主。
他以前只当是对方怕他们串通翻案,可如今再看,或许多了一种可能。
赵靖心思急转,再看甄家主时眼中不知不觉多出一份戒备。
甄家主对此一无所觉,他正劝赵靖赶紧传信回金陵,好在当今皇帝察觉之前,先一步毁掉这些年串通北疆递送军备的痕迹。
赵靖表面满口答应,借口不能久留急忙离开,回到客栈之后却面对着信纸久久未动,沉思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