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簸的感觉终于消失。
军用卡车,停在了一个尘土飞扬的小镇边缘。
潘子从驾驶室跳下来,脸色在昏暗的路灯下显得很憔悴。
“吴老板,先在这里歇一晚。”
“我安排了地方,安全。”
王胖子几乎是滚下车的,他扶着车厢,脸色发白,还在不停地念叨。
“真吃了……”
“一整个山洞的人,说没就没了……”
“胖爷我这回算是开了眼了,这饭量,饕餮见了都得递根烟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没人搭理他。
院子不大,是镇上一户普通的民居,潘子提前租了下来。
张起灵下车后,就找了个屋檐下的角落站着。
他仰头看着天上那轮昏黄的月亮,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安静。
像是终于从一场持续了百年的噩梦中,醒了过来。
吴邪拿过潘子递来的钥匙,分给了众人。
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主心骨,安排着一切。
可他的脑子,却像一团被搅乱的浆糊。
夜,深了。
小镇安静得只能听见偶尔的几声犬吠。
王胖子折腾半天,终于扛不住疲惫,躺在床上没几分钟就打起了呼噜。
潘子守在院子里,像一尊警惕的雕像。
吴邪的房间里,没有开灯。
他坐在床边,任由窗外清冷的月光洒在身上。
只要闭上眼睛。
那片湿热的雨林,那股腥甜的气息,就会再次将他包围。
还有,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阿宁。
或者说,是曾经是阿宁的那个东西。
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上面覆盖着细密的鳞片。
她的眼睛,变成了蛇一样的竖瞳,里面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只有冰冷的杀戮本能。
当她从树丛中扑出来的时候,吴邪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甚至忘了躲闪,忘了恐惧。
心中只剩下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悲哀。
然后。
林渊就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什么都没做。
只是平静地看着那个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阿宁。
然后,张开了嘴。
没有声音,没有光效。
阿宁的身影,就像是被风吹散的沙画,无声无息地,溃散成最微小的粒子,被吸进了林渊的口中。
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那个纠缠了他一路,让他午夜梦回时都会惊醒的梦魇,就这么消失了。
彻底地,从这个世界上被抹去了。
“嗬……”
吴邪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地喘着粗气。
心口的位置,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闷得他喘不过气。
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
如果自己能再强一点,是不是就能保护好她?
如果自己能早点看清这一切,是不是就能阻止她走向那条不归路?
自责和无力感,像两条毒蛇,疯狂地啃噬着他的心脏。
“砰!”
他一拳砸在了身旁的土墙上。
墙皮簌簌落下,拳头上传来的痛感,让他混乱的思绪,有了一丝清明。
他忽然明白了。
什么狗屁的探险,什么寻找真相。
这是一场战争。
一场你死我活的,不是敌人死,就是自己亡的战争。
而他,直到今天,直到亲眼看着阿宁以那种方式被“终结”,才彻底从那个天真的梦里醒过来。
吴邪,那个曾经只想找到三叔,只想搞清楚一切就回杭州继续开古董店的吴邪。
在这一刻,死了。
他再也无法忍受房间里的沉闷。
推开门,走进了清冷的院子。
月光下,不远处的一间房,门缝里还透出微弱的灯光。
是林渊的房间。
吴邪的脚步,不受控制地,朝着那扇门走了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质问?
感谢?
还是……寻求一个答案?
他就那么站在门口,抬起手,却迟迟没有落下。
该怎么开口?
说谢谢你吃了我的朋友,让她得以安息?
还是问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
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咔哒。”
就在他纠结万分的时候,门,从里面打开了。
林渊站在门口,黑色的瞳孔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幽深。
他静静地看着吴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在为那个‘残次品’感到悲伤?”
林渊开口了,声音很平静。
“残次品”三个字,像一根针,扎在了吴邪最敏感的神经上。
一股火气,从心底直冲脑门。
但他死死地攥住了拳头,将那股怒火强行压了下去。
他能说什么?
对于林渊而言,那个被蛇群同化,失去自我意识的阿宁,可不就是一个失败了的,有缺陷的产品吗?
吴邪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沙哑的字。
“嗯。”
他点了点头,声音低沉。
“她不该是那个下场。”
林渊看着他,那双黑色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了一丝极其快速的数据流。
他在分析。
在理解吴邪这种,对他而言毫无意义的,名为“悲伤”的情绪。
片刻之后,林渊再次开口。
“对于她而言,被我吞噬,抹去一切痕迹……”
“是比作为汪家的工具继续存在,更好的结局。”
吴邪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林渊。
林渊的语气,没有丝毫的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我终结了她的痛苦。”
他看着吴邪的眼睛,补充了最关键的一句。
“这是基于你当时的情绪,我做出的最优解。”
“轰!”
吴邪的大脑,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炸弹。
他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在了冰冷的门框上。
什么意思?
林渊的意思是……
他之所以会吞噬掉阿宁,是因为他感知到了自己的痛苦和绝望?
所以,为了终止自己的痛苦,他选择用最直接,最彻底的方式,抹掉了那个让自己痛苦的源头?
这算什么?
安慰?
还是……怜悯?
吴邪的脑子彻底乱了。
他看着眼前的林渊,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这个男人的逻辑,根本不是人类的逻辑。
那是一种绝对理性的,以结果为导向的,神明的逻辑。
你的悲伤,是一个需要被解决的“问题”。
而他,提供了最高效的“解决方案”。
这种认知,比直接面对林渊的神性威压,还要让人恐惧。
林渊看着吴邪那张血色尽失的脸,似乎并不理解他此刻的震撼。
他给出了最后的结论。
“弱小,才是原罪。”
林渊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如果你不想再看到这种事。”
“就变强。”
他顿了顿,黑色的眼瞳深处,仿佛有金色的火焰一闪而过。
“或者……”
“让我变得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