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磨叽这人,做啥都慢半拍。
起床能磨到日头晒屁股,吃饭能把热粥喝成冰碴,就连上茅房都得带本书,蹲到腿麻才出来。他媳妇急得直跳脚:“你这不是磨叽,是故意跟时辰较劲!”
他家堂屋摆着个老座钟,黄铜钟面发了乌,指针走得磕磕绊绊,报时的时候“当当”响,声音闷得像敲破锣。赵磨叽说这是他太爷爷传下来的,走得慢才显稳重,每天对着钟摆瞅半天,说能看出人生大道理。
这钟,偏生见不得他磨叽。
那天赵磨叽要去镇上给亲家送节礼,媳妇前一晚就把礼包装好了,叮嘱他“卯时出发,午时准到”。可他早上起来,先慢悠悠地沏茶,再蹲在院里看蚂蚁搬家,眼看日头升得老高,还没挪窝。
“你倒是走啊!”媳妇叉着腰骂。赵磨叽刚要应声,堂屋的座钟突然“当——当——当”连敲五下,敲得比平时响,钟摆晃得差点飞出来。他愣了愣,这钟平时最多敲三下,今儿咋回事?
“怕是钟坏了。”他嘟囔着去看,刚走到门口,钟又“当”地敲了一下,钟面反射的光正好照在墙上的挂历上——亲家的生日,可不是今天嘛!他一拍大腿,拎起礼盒就跑,总算在午时赶到了亲家府,亲家笑着说:“还以为你要明日才到呢。”
赵磨叽抹着汗,心里直犯嘀咕:这钟怕不是成精了?
打这起,座钟成了赵磨叽的“催命钟”。
有回村里开春耕动员会,村长说“辰时集合,迟到的罚挑粪”。赵磨叽觉得开会没啥意思,打算晚点去,蹲在灶台前慢悠悠地抽烟。刚抽了两口,座钟“当当”响了,钟摆往门外偏,像是在拽他。
“知道了知道了。”他不耐烦地起身,刚走到村口,就见村长叉着腰训话,迟到的人正排着队领粪桶。他吐了吐舌头,悄悄溜进人群,座钟要是晚点敲,他今儿就得跟粪桶打交道了。
村里的王媒婆给赵磨叽的儿子说亲,约了女方家人在茶馆见面,让他“巳时务必到场”。他觉得这种事年轻人自己来就行,打算在家歇着,刚要躺下,座钟突然“哐当”一声,钟摆掉了下来,正好砸在他的鞋上。
“哎哟!”他蹦起来捡钟摆,心里突然明白——这是让他必须去。他赶紧换了件新褂子往茶馆赶,一进门就见女方父亲皱着眉,像是不太满意,亏得他凭着老脸陪笑打圆场,亲事才算定下来。
“多亏你来了。”王媒婆偷偷说,“人家就想看看男方长辈懂不懂礼。”赵磨叽瞅着怀里揣的钟摆(他怕弄丢,揣着来了),钟摆凉飕飕的,像是在说“早跟你说了”。
座钟不光催他做事,还管“公不公”。
那年村里分救济粮,按人头每人两斗,可村长的小舅子多领了半斗,没人敢吱声。赵磨叽看着心里不舒坦,可又懒得去计较,蹲在墙角抽烟。
夜里他睡得正香,座钟突然“当——当——”狂响,声音震得窗纸都颤。他披衣去看,钟面的指针正指着“公平”两个字——那是他太爷爷刻在钟座上的,平时被灰尘盖着,今儿不知咋露出来了。
“你是说……”他摸着钟座,突然来了劲,第二天一早就去找村长,把多领的粮食要了回来,分给了更困难的李奶奶家。李奶奶捧着粮袋哭,赵磨叽看着她,觉得座钟敲得值。
有年夏天发大水,河堤快决口了,村长喊人去加固,赵磨叽磨磨蹭蹭不想动,说“水未必能淹到咱家”。刚说完,座钟“当”地敲了一声,钟摆对着墙角的蓑衣晃。
他心里一动,穿上蓑衣就往河堤跑,刚到那儿,就见一段河堤“哗啦”塌了个口子,众人手忙脚乱地堵。他赶紧跳进水里扛沙袋,忙活了大半宿,总算把口子堵住了。回家时天都亮了,座钟安安静静地摆着,钟面亮得能照见人影。
赵磨叽对着钟作了个揖:“谢了啊老伙计。”钟摆轻轻晃了晃,像是在点头。
后来那座钟的发条断了,再也不响了。赵磨叽没找人修,说它累了该歇着了。可奇怪的是,没了钟催,他做事反倒不磨叽了,早上按时起,干活不偷懒,村里有人笑他:“咋突然转性了?”
他摸着座钟的铜面笑:“不是转性,是这钟把道理敲进我心里了——磨叽耽误事小,寒了人心事大。该急的得急,该慢的才慢,这才是真稳重。”
他的小孙子趴在钟上听,说能听见“滴答滴答”的声。赵磨叽没说啥,只是把钟擦得更亮了。阳光照在黄铜钟面上,反射出的光落在他脸上,他眯着眼笑,眼角的皱纹里像是藏着座钟敲过的所有时辰,每个时辰都清清楚楚,不早不晚。
风从堂屋穿过去,吹动钟摆的残件,“沙沙”响,像是老座钟还在敲,敲得比任何时候都准,都让人心里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