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侧妃那句笑里藏刀的“亲切”问候,像一根淬了毒的冰针,在温婉的心里,留下了一个久久不散的寒洞。
她知道,自己已经被这条王府后院里最美丽的毒蛇,给死死地盯上了。
接下来的日子,温婉过得愈发如履薄冰。
她不仅要应付清晖院里那些无处不在的、探究的目光,还要时时刻刻提防着,不知会从哪个角落里射来的、来自后院女主人们的冷箭。
她就像一叶漂泊在狂风巨浪里的小舟,只能拼尽全力,在这波谲云诡的后宅争斗中,艰难地维持着自己那岌岌可危的平衡。
唯一的慰藉,便是小世子萧云昭,一天比一天更依赖她,也一天比一天,更健康。
在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里,时间,过得飞快。
转眼,便到了月底。
这一天,是王府上下所有下人,都翘首以盼的日子——发月钱。
一大早,各院的管事嬷嬷们,便都拿着名册,去了府中的账房。
清晖院里,自然是张嬷嬷亲自去的。
温婉一整天的心,都提在了嗓子眼。她一边抱着小世子,在廊下晒着冬日里难得的暖阳,一边不受控制地,竖着耳朵,听着院门口的动静。
三两银子……
那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一笔想都不敢想的巨款!
有了这笔钱,婆婆和儿子,就再也不用挨饿受冻,再也不用看姨婆一家的脸色了!
她等啊,等啊……
感觉就像等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在临近傍晚的时候,张嬷嬷那张严肃的脸,出现在了院门口。
温婉的心,瞬间“砰砰砰”地狂跳起来!
张嬷嬷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径直走到了她的面前,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却分量十足的青布钱袋,递给了她。
“拿着吧。”张嬷嬷的语气,依旧是那般平淡,“这是你这个月的月钱,三两银子,一文不少。点点看。”
温婉的手,都在哆嗦。
她颤颤巍巍地,伸出双手,接过了那个对她来说,重如千斤的钱袋。
钱袋入手,那沉甸甸的、冰凉的触感,是如此的真实!
她甚至都忘了去点,只是死死地,将那钱袋攥在手心,那双一向温婉的眼睛里,瞬间,就蓄满了滚烫的泪水!
值了!
之前受的所有委屈,所有惊吓,所有屈辱……
在拿到这笔足以让家人活下去的“救命钱”的这一刻,她觉得,一切,都值了!
“谢……谢嬷嬷……”她的声音,哽咽得不成调。
张嬷嬷看着她这副又哭又笑的模样,那双一向锐利的眼睛里,也难得地,闪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复杂的波澜。
她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用一种近乎叹息的语气,缓缓地说道:“这是你应得的。这两个月,你尽心尽力,把小世子照顾得很好,王爷……都看在眼里。”
王爷……
听到这个称呼,温婉的心,又猛地一颤。
她死死地攥着手里的钱袋,一个极其大胆的、甚至可以说是“异想天开”的念头,突然,像一棵破土而出的野草,在她心里,疯狂地滋长起来!
她想回家!
她想立刻就回到那个狭小潮湿的柴房里!
她想把这笔钱,亲手交到婆婆的手上!
她想亲眼看看,她的儿子小石头,是不是又长高了,长胖了!
这个念头,一经出现,便再也无法遏制!
它像一把火,烧得温婉五脏六腑都在疼!
她知道,这个请求,有多么的离经叛道。她是一个签了死契的下人,她的命都是王府的,按理说,她这辈子,都别想再踏出这扇门一步!
可是……
她真的太想太想他们了!
温婉“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张嬷嬷的面前!
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把张嬷嬷都吓了一跳!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嬷嬷!”温婉没有起来,她抬起那张被泪水浸湿的、却充满了恳求和决绝的小脸,仰视着张嬷嬷,声音颤抖,却异常清晰地,说出了那句她这辈子,鼓起了最大勇气才敢说出口的话。
“奴婢……奴婢恳请嬷嬷开恩!求您……求您准许奴婢……出府一天!不!半天!就半天!”
“奴婢想……想把这笔月钱,亲手送回家里!奴婢的婆婆和儿子,还等着这笔钱救命!”
“嬷嬷!求您了!奴婢给您磕头了!”
说完,她便一下一下地,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自己的额头,重重地,磕在了那冰冷而坚硬的青石板上!
“咚!咚!咚!”
那沉闷的声响,听得一旁的春桃和夏荷,都忍不住别过了头,眼圈泛红。
张嬷嬷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看着跪在地上,磕得额头都红了的温婉,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其复杂的、挣扎的神情。
她知道,按王府的规矩,温婉这个请求,是绝对不可能被允许的。
可她……
她也是个女人,也曾为人母。
她如何能不懂,眼前这个可怜的女人,那份深入骨髓的、对孩子的思念?
更重要的是,这两个月来,温婉是如何尽心尽力地照顾小世子的,她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
于情,于理……
张嬷嬷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最终,她像是下了什么巨大的决心,缓缓地开口,那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
“……罢了。”
温婉磕头的动作,猛地一顿!
她抬起头,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张嬷嬷。
“你起来吧。”张嬷嬷的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平淡,“我可以准你出去。但是,不是一天,也不是半天。”
她伸出了两根手指。
“只给你……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
温婉先是一愣,随即,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淹没的狂喜,涌上了心头!
够了!
足够了!
“谢谢嬷嬷!谢谢嬷嬷!”她激动得语无伦次,眼泪掉得更凶了,又想磕头。
“行了!”张嬷嬷却不耐烦地打断了她,“先别急着谢我。我话还没说完。”
她的脸色,再次变得严肃无比。
她从怀里,拿出了一块刻着“靖”字的、陈旧的黄杨木腰牌,递到了温婉的面前。
“这是出府的腰牌,没有这个,你连角门都出不去。记住,从你踏出角门的那一刻开始算,两个时辰之内,必须回来!若是误了时辰……”
张嬷嬷顿了顿,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温婉,一字一顿地,用一种极其冰冷的、不带一丝感情的语气,警告道:
“记住,你是签了死契的人,王府才是你的根。两个时辰后必须回来,否则,没人救得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