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逛,郭砚词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不仅肩伤恢复神速,连带着整个人的精气神都焕然一新。
那份因战争创伤而萦绕不去的阴霾,被市井的烟火气和百姓质朴的热情驱散了大半。他变得更加勤勉于政务,也更加热衷于在某人面前展示自己。
这日清晨,天光未亮,校场之上已是杀声震天。
郭砚词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未披甲胄,正亲自督导新编练的警卫营进行格斗训练。
他穿梭于队列之间,身形挺拔如松,动作矫健迅猛,时而亲自下场示范,一招一式,干净利落,力道刚猛,引得周围士兵阵阵喝彩。
他左肩的伤似乎已无大碍,挥拳、格挡、擒拿,动作流畅自如,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晨曦微光中闪烁着健康的光泽。
谭韫航如往常一样,安静地站在校场边缘的了望台下。
他今日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青色短打,墨发高束,少了几分平日的清冷飘逸,多了几分干练利落。他是被郭砚词以观摩新式训练方法为由,请到校场来的。
他的目光落在场中那个如同出鞘利剑般的身影上,凤眼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普通的观察任务。但若细看,便能发现他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极淡的欣赏。
郭砚词显然注意到了他的到来,演练得更加卖力了。一套军中常用的擒敌拳被他打得虎虎生风,拳风凌厉,腿法刚猛,最后一个漂亮的凌空侧踢,稳稳落地,动作潇洒至极,引得周围士兵再次爆发出热烈的叫好声。
他收势站定,气息微喘,目光却第一时间精准地投向了了望台下的谭韫航,眉梢微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类似于求表扬的意味。
谭韫航迎上他的目光,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算是认可。
得到这无声的回应,郭砚词唇角控制不住地上扬,心中那股得意劲儿,简直比打了一场胜仗还要舒坦。
他像一只开了屏的孔雀,更加精神抖擞地投入到接下来的训练中,甚至临时增加了一项难度极高的障碍穿越演示,亲自上阵,动作行云流水,再次博得满堂彩。
训练间隙,郭砚词大步流星地走到谭韫航面前,拿起旁边准备好的布巾擦了把汗,状似随意地问道:“怎么样?这新编的格斗术,可还入得了谭先生的眼?”
他语气轻松,眼神却亮得惊人,紧紧盯着谭韫航。
谭韫航看着他被汗水浸湿的鬓角和那充满期待的眼神,心中觉得有些好笑,面上却依旧淡然:“招式刚猛,讲究一击制敌,适合军中搏杀。少爷亲自演练,更是形神兼备。”
这评价可谓中肯,但显然没达到郭砚词内心期盼的高度。
他有些不满足地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点耍赖的意味:“就只有这些?我可是练了许久,肩膀都快……”他话说到一半,适时地停顿,微微蹙了蹙眉,仿佛牵动了旧伤。
谭韫航果然神色微动,目光落在他左肩上:“伤口又疼了?”
“有一点。”郭砚词顺势而为,语气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
谭韫航沉默了一下,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递给他:“这是新配的伤药,活血化瘀,对旧伤有奇效。少爷回去后让人用酒化开,敷在伤处。”
郭砚词接过还带着对方体温的瓷瓶,心中那点小小的算计得逞的喜悦瞬间被一股更大的暖流取代。
他握紧了瓷瓶,看着谭韫航近在咫尺的、清隽的侧脸,喉结轻轻滚动。
“多谢。”他声音低沉。
“分内之事。”谭韫航避开他过于专注的目光,转向校场,“下一项是射击训练,少爷不去看看?”
“去,当然去!”郭砚词立刻来了精神。展示环节还没结束呢!
射击场上,郭砚词再次大显身手。无论是固定靶还是移动靶,他几乎弹无虚发,枪枪命中靶心,引得围观将士惊叹不已。他甚至玩起了花活,蒙眼拆装枪械,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乱。
每一次漂亮的射击或流畅的操作后,他都会下意识地看向谭韫航的方向,仿佛在说:“看,我厉害吧?”
谭韫航始终安静地看着,偶尔在他完成特别高难度的动作时,会极轻地点一下头。这细微的肯定,对郭砚词而言,却比任何奖赏都更令人振奋。
一整天的训练下来,郭砚词非但不觉得疲惫,反而神采奕奕。傍晚回到督军府,他甚至拒绝了侍从帮忙上药的提议,非要等谭韫航有空了再来。
书房内,烛火摇曳。
谭韫航净了手,用银匙取了些许药粉,倒在酒杯中化开。浓郁的药香混合着酒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郭砚词顺从地解开衣襟,露出左肩。那道狰狞的疤痕在烛光下依旧清晰,但周围的肌肉已然恢复得结实有力。
谭韫航的手指微凉,蘸着温热的药酒,力道适中地涂抹在伤疤周围。他的动作专注而细致,指尖划过皮肤,带来一阵微麻的颤栗。
郭砚词看着他低垂的眉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柔和与认真。空气中除了药香,似乎还萦绕着一丝独属于谭韫航的、清冷的梅香。
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情与悸动,在静谧的房间里无声流淌。
“今日辛苦你了。”郭砚词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谭韫航涂抹药酒的动作未停,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陪我胡闹了一天。”郭砚词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自嘲,更多的却是暖意。
谭韫航抬起眼帘,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知道就好,但出口的话却是:“少爷勤于武备,是北地之福。”
郭砚词看着他这副口是心非的模样,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他伸出手,覆盖在谭韫航正在为他上药的手上。
谭韫航的动作一顿。
“韫航,”郭砚词收起了玩笑的神色,目光深沉而专注地看着他,“我知道我有时候像个毛头小子一样。但只有在你这儿,我才觉得,可以稍微放松一点,可以不用总是端着督军的架子。”
他的话语坦诚而直接,带着不容错辩的情意。
谭韫航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滚烫而坚定的温度,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深情,心中那片冰封的湖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碎裂。
他没有抽回手,也没有回应,只是微微偏过头,避开了那过于灼热的视线,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泛起了一丝极淡的红晕。
这无声的默许,对郭砚词而言,已是最大的鼓舞。
他不再得寸进尺,只是轻轻握了握他的手,便松开了,任由他继续为自己上药。
烛光下,两人不再言语,只有药酒涂抹时细微的声响,和彼此间那愈发清晰、愈发不容忽视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