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宗亮主力西进萍乡的消息,如同在赣西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萍乡方向的战报如同雪片般飞向南昌,又辗转传到袁州。初时是谭部与“天地会残匪”的小规模交锋,互有胜负;随后便是谭宗亮凭借兵力优势,开始清剿萍乡境内的抵抗力量,与当地守军及地方团练的关系也变得微妙而紧张。
这些纷扰,暂时都被袁州北面的群山阻隔。陈远严格约束部下,绝不越界一步,只是冷眼旁观,同时抓紧这来之不易的和平期,全力经营袁州。
政务方面,在苏文茵的主持下,《垦荒令》的效果开始显现,返乡的流民逐渐增多,荒田被一块块开垦出来。水利工程的修复也在稳步推进,虽然耗费巨大,但陈远深知这是长治久安的根基,毫不吝啬投入。他甚至亲自出面,宴请了几位袁州本地颇有声望、且于战乱中家业受损的士绅,以极低的价格,将部分无主官田“发还”或“售予”他们,并承诺提供种子、耕牛支持,迅速赢得了这部分地头蛇的支持,地方治理的阻力大为减小。
军事上,雷大炮严格按照陈远的命令,将主要精力放在操练新整编的部队上。三千“袁州镇守协”的兵马,每日在校场上挥汗如雨,阵型、号令、火器操射,一样不落。陈远偶尔亲临校场,并不插手具体训练,只是静静观看,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士气无形的激励。而王五则带着他的斥候精锐,如同幽灵般巡弋在袁州与芦溪、萍乡的交界地带,既监视着西面的战局,也防备着任何可能的意外。
真正的核心发展,则在隐秘的栖霞谷。赵老根不负众望,颗粒化黑火药实现了小规模稳定生产,虽然产量不高,但品质远超以往。利用新火药尝试复装子弹,哑火率有所下降,但仍远未达到实用标准。不过,对于那批“林明顿”后装枪的保养和有限使用,谷中挑选出的工匠已基本掌握要领。更让陈远惊喜的是,李铁柱从岳阳传来消息,与郑四海的交易顺利完成,那三百枚宝贵的原装子弹和两门六磅炮,已由绝对可靠的“暗刃”成员,伪装成普通商货,分批次、绕远路,秘密运往栖霞谷。
力量的种子,正在这片饱经战火摧残的土地下,悄然生根、发芽。
这一日,陈远正在府衙审阅苏文茵制定的《袁州税赋蠲免与征收细则》,亲兵来报,吉安有信使至,称有杨芷幽小姐的密信。
陈远心中一动,立刻屏退左右,亲自接过那封火漆封口的信函。展开一看,娟秀而略带锋锐的字迹映入眼帘,正是杨芷幽亲笔。
信中并未过多谈及私情,而是以冷静客观的笔调,通报了几件要事:
其一,她通过周管事旧部及郑四海的渠道,已初步梳理并部分激活了其父遗留的海外关系网络,主要集中在南洋和东瀛,虽力量分散,但信息渠道颇为灵通。
其二,她提到一个重要的情报:清廷内部对于湘军势大,尤其是近期曾国藩在江西的布局(显然包括了陈远拿下袁州),已出现警惕和议论之声。有御史风闻奏事,暗指湘军“尾大不掉”,恐非国家之福。虽未直接点名,但矛头隐有所指。
其三,淮系近期活动频繁,李鸿章虽在江苏与太平军激战,但其幕僚与两淮盐漕、乃至京师某些清流官员往来密切,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信的末尾,她才以寥寥数语,询问陈远近况,并提及栖霞谷一切安好,她正尝试利用海外关系,寻找可能的技术工匠或书籍。
陈远缓缓放下信纸,目光深沉。杨芷幽的情报,印证了他的一些猜测,也带来了新的警示。清廷的猜忌,淮系的动作,这些都将是比谭宗亮更棘手、更危险的对手。
“潜龙在渊,仍需积蓄风云啊。”他轻声自语。杨芷幽的助力,如同在他隐秘的棋盘上,又落下了一枚关键的棋子。海外渠道、情报网络,这些都是他极度稀缺的资源。
他当即提笔回信。首先感谢她的辛劳与情报,对其取得的进展表示肯定。接着,他简要介绍了袁州现状及驱谭西进之事,让她安心。最后,他提出两个请求:一是请她继续留意清廷中枢及淮系动向,特别是可能针对湘军或他本人的不利言论与举措;二是希望她能通过海外渠道,设法搜集一些基础的近代物理、化学、机械制造方面的书籍,哪怕是残本或手抄本亦可,并留意有无落魄或不得志的西洋技师愿来远东冒险。
他将这封信视为与杨芷幽事业同盟关系的进一步深化。他需要她的力量,也需要让她看到自己的格局与野心。
处理完信函,陈远再次将目光投向地图。谭宗亮在萍乡的厮杀尚未结束,但袁州周边的威胁已暂时解除。他知道,自己必须利用这段宝贵的战略间隙,不仅要巩固袁州,更要为栖霞谷的未来发展,打下更坚实的技术和资源基础。
“是时候,考虑下一步的拓展方向了。”陈远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留在了袁州东南方向,那片与福建接壤的连绵山区。
那里,似乎蕴藏着新的机遇,也可能潜伏着未知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