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日,林凡足不出户。
他如同一个最安分守己的囚徒,每日里除了必要的吐纳,便是静坐,偶尔起身在房间内缓缓踱步,活动筋骨。他不再尝试任何形式的探测,甚至连那枚传讯符都未曾碰触一下,仿佛已经完全接受了被软禁监视的现实。
然而,在他平静的外表下,心神却无时无刻不在高速运转。
他在反复咀嚼、分析那夜从古老石碑处获得的信息碎片,同时,也在脑海中疯狂推演着“万法楼”可能存在的各种情况。他翻阅着从表世界带来的、寥寥无几的关于隐界的残缺记载,试图找到关于“万法楼”和“藏星阁”的只言片语。
收获甚微。只隐约得知“万法楼”是隐界一处极为重要的传承之地,收录了无数功法典籍、神通秘术,是各大宗门世家精英弟子梦寐以求的悟道圣地。而“藏星阁”,则毫无头绪,仿佛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一种被遗忘的尘埃。
第三天清晨,当初升的朝阳将那瑰丽的霞光再次洒满浮空山屿时,南宫月准时出现在了待客居门外。
她依旧是一身巡天司的银袍,衬得身姿越发挺拔利落,精致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清澈的眼眸,在看向林凡时,会掠过一丝极快、极复杂的审视,仿佛要透过他平静的外表,看穿其下隐藏的所有秘密。
“时辰已到,随我来。”她的声音清脆,却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
林凡默默点头,跟在她身后,再次踏上了那悬浮于云海之间的玉石长桥。
清晨的流云坊市,笼罩在一层薄薄的灵雾之中,更添几分仙家气象。但与三日前初入时不同,林凡能清晰地感觉到,暗中有不止一道目光,随着他们的移动而移动。这些目光来自不同的方向,带着不同的意味——有巡天司冰冷的监视,有来自某些浮空山屿的好奇探究,甚至还有一些……隐晦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恶意。
南宫月似乎对此习以为常,步伐稳健,目不斜视,径直带着林凡穿过越发繁华喧嚣的坊市主干道,向着城市中心区域走去。
越往中心,建筑越发宏伟,街道越发宽阔,行走其间的修士气息也越发强大。偶尔能看到身着统一服饰的宗门弟子成群结队,或者气息渊深的老者驾驭珍禽异兽掠过上空,引来一片敬畏的目光。
约莫行进了半个时辰,前方景象豁然开朗。
那是一片极为广阔的青玉广场,广场地面光滑如镜,倒映着天光云影。广场的尽头,并非任何华丽的宫殿或山峦,而是一座……塔。
一座无法用言语形容其宏伟与古老的巨塔!
塔身并非传统的楼阁式样,而是由无数巨大无比的、仿佛天然生成的灰白色巨石垒砌而成,巨石之上布满了风雨侵蚀和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更有无数玄奥莫测的天然纹路与后来铭刻上去的、已经黯淡的符文交织在一起,散发出一种蛮荒、厚重、镇压万古的磅礴气息!
塔高不知几许,直插入云,上半部分隐没在流动的云海与氤氲霞光之中,只能隐约看到其模糊而巨大的轮廓,仿佛支撑着这片苍青色的天穹。塔身周围,有肉眼可见的空间扭曲现象,仿佛那里的规则都与其他地方不同。
仅仅是站在广场上,遥望着这座巨塔,林凡就感到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震撼与渺小之感。体内的灵力运转都变得晦涩了几分,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场压制着。
这便是——万法楼!
它不像是一座建筑,更像是一件亘古长存的、拥有自身意志的超级法器!或者说,它本身就是这隐界天地规则的一部分!
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大多是一些年轻修士,个个气度不凡,眼神锐利,修为最低也在先天境中期,甚至不乏金丹期的气息。他们三五成群,低声交谈着,目光却都不约而同地聚焦在那座巨塔之上,充满了渴望与敬畏。
林凡和南宫月的到来,并未引起太多注意。毕竟,每日前来万法楼碰机缘的修士数不胜数。只有少数几道目光在南宫月的巡天司银袍上停留片刻,又带着一丝忌惮移开。
南宫月带着林凡,并未走向那些排队等候的年轻修士,而是径直走向巨塔底部,一扇最为高大、也最为古朴的石门。
石门紧闭,门前并无守卫,只有一面一人多高、表面粗糙、仿佛未经打磨的暗沉石镜,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
“止步。”
一个苍老、沙哑,仿佛很久没有说过话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声音来源,竟是那面看似普通的石镜!
林凡心中微凛,凝神望去。只见那石镜粗糙的镜面上,缓缓荡漾起水波般的涟漪,一个模糊、扭曲的老者面容轮廓,在涟漪中若隐若现。
南宫月停下脚步,对着石镜微微躬身,语气带着罕见的恭敬:“镜老,奉上使之命,带此人前来,给予一次入门参悟之机。”
“上使?”镜面上的涟漪波动了一下,那模糊的老者面容似乎“看”向了林凡,“规矩,不可废。”
“晚辈明白。”南宫月点头,侧身让开,对林凡道,“林凡,上前,照镜。此乃万法楼规矩,凡初次入楼者,需经‘照心镜’勘验根骨、心性,判定有无资格入内,以及可入何层。”
照心镜?
林凡目光一凝。他没想到进入万法楼还有这一关。这面看似不起眼的石镜,竟然是一件能勘验根骨心性的异宝?白面具安排他来此,难道第一重考验就是这个?是想借此镜彻底摸清他的底细?还是另有目的?
他无法拒绝。
林凡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所有杂念,将“星穹炼神术”运转至最隐晦的状态,确保神魂气息内敛到极致,然后迈步,走到了那面暗沉石镜之前。
当他站定的刹那,石镜表面那模糊的老者面容骤然消失,整个镜面变得一片混沌,仿佛连通着未知的虚空。
紧接着,一道无形无质,却沉重如山岳的光芒,自镜中射出,将林凡从头到脚笼罩其中!
林凡浑身一震!
他感觉在这光芒之下,自己仿佛变得透明!血肉、经脉、骨骼、乃至丹田中沉寂的灵力,都在这光芒的照射下清晰无比!更可怕的是,这光芒直透神魂,仿佛要将他所有的记忆、情绪、念头都翻检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体内的先天道胎封印剧烈震颤起来,似乎受到了强烈的刺激,本能地要反抗、要显化!识海中的星辰异象也疯狂闪烁,几乎要压制不住!
不能暴露!
林凡心中怒吼,全力运转功法,死死压制着道胎与星辰异象,同时将自己的心念放空,只保留着最纯粹的“求知”与“变强”的意念,以及对爷爷、对苏晚晴的牵挂。这是他最真实,也最不怕被探查的情感。
“咦?”
石镜中,传来镜老一声极其轻微的惊疑。
那混沌的镜面上,开始有景象浮现!
首先出现的,是一片混沌的、仿佛孕育着无穷生机的紫气,紫气之中,隐隐有一个盘坐的婴儿虚影,但其面目模糊,周身缠绕着无数细密如锁链的符文,将其重重封印!——这是被封印的先天道胎!
紧接着,紫气与婴儿虚影淡去,镜面上又浮现出无数细碎、闪烁的星点,这些星点以一种玄奥无比的轨迹运行,构成了一个微缩的、不断生灭的宇宙模型!——这是“星穹炼神术”的异象!
然而,这两幅惊人的异象都只是一闪而逝,仿佛受到了某种强大的干扰,变得极其模糊、不稳定。
最终,镜面稳定下来的景象,却让一旁的南宫月,甚至暗中的某些存在,都露出了错愕的神情。
那并非任何强大的体质异象或功法显化,而是一片……冰冷、黑暗、寂静的宇宙深空。在那深空背景上,只有几道简洁到极致的、由光线构成的几何图形在缓缓旋转、碰撞、衍化——那是三角形、圆形、螺旋线,以及一些无法命名的、代表着物理定律与数学模型的抽象结构!
这些图形冰冷、精确,没有任何情感色彩,与修真文明常见的祥云、瑞兽、符文等意象格格不入!
它们代表着林凡思维底层,最核心的、源自现代科学的认知世界的方式!
镜老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困惑与凝重:
“根骨……紫气孕婴,道韵天成,然锁链加身,隐而不发……判:未知禁忌道体,潜力无穷,亦劫难无穷。”
“心性……坚韧如铁,杀伐藏心,情义为锚……思绪核心……构架迥异,非此世之逻辑……判:心思缜密,行事果决,其道……另类。”
“综合评定:资格……有。可入……万法楼,前三层。”
光芒散去。
林凡感觉浑身一轻,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刚才那一瞬间的探查,比他经历的任何一场战斗都要凶险!他几乎暴露了所有的底牌!幸好,那“照心镜”似乎也无法完全解析他科学思维的本质,最终只给出了一个“另类”和“前三层”的判定。
“前三层……”南宫月微微蹙眉,似乎对这个结果有些意外。万法楼共有九层,越高层收藏的典籍越珍贵。前三层,大多是基础功法、常见神通和一些杂学游记,对于真正的大宗门精英而言,价值有限。
但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对石镜再次躬身:“多谢镜老。”
石镜上的混沌景象消失,重新恢复了那粗糙暗沉的模样,不再有任何声息。
“嘎吱——”
伴随着沉重的、仿佛来自远古的摩擦声,那扇巨大的石门,缓缓向内打开了一道缝隙,仅容一人通过。门后是一片深邃的黑暗,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
“进去吧。你有三日时间。三日后,无论有无收获,都必须出来。”南宫月看着林凡,语气依旧平淡,“记住,楼内禁止争斗,禁止破坏典籍,否则,器灵自会处置。”
林凡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那面恢复平静的石镜,又扫过广场上那些或好奇或漠然的目光,不再犹豫,一步踏入了那片深邃的黑暗之中。
在他身影消失的瞬间,石门再次缓缓闭合。
广场上,一切似乎恢复了原状。
但在那面暗沉的石镜深处,无人可见的层面,那模糊的老者面容再次浮现,其浑浊的眼中,竟闪过一丝极其人性化的、难以置信的震惊与激动,它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低语:
“那种思维构架……那种冰冷精确的秩序感……难道是……传说中早已断绝的……‘理性之道’的传承者?”
“还有那被重重封印的体质……先天道胎……星穹异象……”
“此子……此子究竟是什么来历?上使将他送来,究竟意欲何为?”
“变数……巨大的变数……要来了……”
而此刻,踏入万法楼的林凡,并不知道自己在那“照心镜”前,究竟留下了怎样惊世骇俗的印记。
他只知道,他只有三天时间。
他必须在这浩瀚如烟的万法楼中,找到那条被指引的路径——“藏星阁”,以及那可能隐藏在“旧纸堆”中的……真相!
门后的黑暗吞噬了他,也吞噬了所有的疑问与低语。
万法楼内,等待他的,将是另一重未知的考验与机缘。而那面石镜最后的低语,仿佛一个不祥的预言,预示着更大的风暴,正在这古老的塔楼内外,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