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物商会后院的“格物香皂坊”开炉不过数日,一股奇特的、混合着草木清气与油脂醇厚的淡雅香气,便如同有了生命般,悄无声息地飘散开来。它先是萦绕在商会院落,继而漫过院墙,侵染了邻近的街巷。这股不同于寻常皂角或澡豆的馨香,清新而不刺鼻,洁净中透着温和,引得路人纷纷驻足,好奇地抽动鼻子。
“咦?什么味儿?怪好闻的!”
“像是从格物商会那边飘来的!听说他们又弄出新花样了,叫什么‘肥皂’?”
“肥皂?听着怪,闻着倒真是舒服!”
这独特的香气,成了最好的活招牌。商会并未急着大肆售卖,而是精心挑选了第一批成型的、颜色最匀净、香气最纯正的肥皂,用裁切整齐、印着“格物精造”和一朵简约兰草花纹的再生纸小心包裹好,再系上染成淡青色的细麻绳。
“刘掌柜,周夫人,”张氏亲自将几块包装精美的肥皂送到周记粮行和刘货郎手中,笑容爽朗又透着精明,“这是咱商会新制的洗脸洗手用的‘格物香皂’,去污留香,温和不伤手。您二位是咱商会的老主顾,也是体面人,这几块您先拿回去,给家里夫人小姐们试试,用得好,给咱传个话就成!”
开封巡抚后宅,花厅内熏着名贵的沉水香。巡抚夫人李氏正与几位官眷品茗叙话。丫鬟捧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刘货郎辗转托人送来的几块格物香皂,说是周记东家孝敬夫人的新鲜玩意儿。
“格物香皂?”李氏拿起一块,那淡雅的草木清香瞬间压过了浓郁的沉水香,令人精神一爽。她好奇地解开麻绳,剥开素雅的包装纸,一块微黄温润、触手细腻的皂块露了出来。“这模样倒是别致。”
旁边一位通判夫人掩嘴笑道:“姐姐,这名字听着古怪,莫不是什么奇技淫巧之物?小心伤了手。”
李氏不以为意,命丫鬟打来一盆温水。她将皂块沾湿,轻轻一搓。
哗!
丰盈、细腻、洁白如乳的泡沫瞬间涌出,盈满了掌心!那清雅的香气也随着水汽蒸腾开来,弥漫了整个花厅!
“呀!”几位官眷同时发出低低的惊呼,眼睛都亮了。
李氏将带着泡沫的手浸入水中清洗,只觉双手滑腻清爽,残留的茶渍油污荡然无存,肌肤非但没有澡豆用后的紧绷感,反而有种滋润的舒适,只余下淡淡的、令人愉悦的馨香。
“妙!真真妙极!”李氏惊喜地反复看着自己洁净清爽的双手,“去污如此迅捷,留香这般清雅,触感更是温润!比宫中赏下的玫瑰香胰子也不遑多让!这‘格物香皂’,名不虚传!”
通判夫人也忍不住试了试,同样赞不绝口:“这泡沫!这香气!这洗后的清爽!姐姐,这可比咱们平日用的澡豆、胰子强出百倍!快问问是哪家做的?这‘格物商会’,莫非就是弄出那便宜好纸的?”
巡抚夫人用肥皂的消息和盛赞,如同长了翅膀,一夜之间飞遍了整个开封官眷圈。次日,格物商会门庭若市!
抚台衙门的管家亲自登门,带着巡抚夫人的口谕和一笔不小的定金:“夫人极爱此皂!府中上下,日常盥洗,皆用此物!请张夫人务必保证供应!另,夫人问,可否定制些带牡丹或玉兰香气的?”
紧接着,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开封府衙……各级官员府邸的管事、嬷嬷纷至沓来!订单如同雪片般飞来!要求五花八门:要洗脸的、洗手的、洗衣裳的(张氏灵机一动,提议做更大块、去污力更强的洗衣皂)、要不同香型的(桂花、茉莉最受欢迎)、甚至还有问能不能做沐浴用的香膏的!
“快!快!”张氏在香皂坊里指挥若定,声音因兴奋而发颤,“铁头!带人再去收油脚!有多少收多少!价钱好说!大丫、二丫!去药铺,把晒干的桂花、茉莉花瓣全给我包圆了!三丫、丫丫,盯着点碱水过滤,一定要清亮!德柱!德柱人呢?赶紧去再盘两个院子!不,三个!这灶眼不够用了!再招人!手脚麻利的媳妇婆子都要!工钱从优!”
赵德柱忙得脚不沾地,一边擦汗一边应着:“张婶子!盘院子的事交给我!招人的告示我这就让人去贴!保管晌午之前,咱门口就能排起长龙!”他脸上乐开了花,仿佛看到白花花的银子正哗哗地流进来。
沈默的账房更是成了风暴中心。他面前堆满了各色订单契约,算盘珠子拨得几乎要冒出火星,一边飞快地核算着成本、定价、预付定金,一边还要应对不断涌来催货的管事们。饶是他素来冷静,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提笔在一张特制的“生产调度表”上勾画着,试图理清这爆炸性的需求。“东家,”他看向在一旁帮忙核对订单的陆仁,“香皂利润远超预期,但原料供应、人手、场地……压力极大!”
陆仁看着眼前这热火朝天、近乎失控的局面,既欣喜又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他拍了拍沈默的肩膀:“沉住气。先保证官眷和抚台衙门的供应,这是招牌。其他的订单,按轻重缓急和预付定金比例排期。原料方面,油脚是瓶颈,让德柱去联系更远的州县榨油坊,签订长期契约。人手不够……”他目光扫过院子里那些因为香皂坊扩张而暂时闲下来的防潮包坊女工,“让娘先调一批熟手过来应急!新招的人手,由大丫带着,就在新盘下的院子里培训,边学边干!”
就在香皂坊的香气和订单席卷开封城时,陈留城西,黄河之滨,格物商会的水泥新窑,迎来了点火的日子。
新窑依着陆仁的设计,傍水而建,规模远非当初河工营的试验小窑可比。最引人注目的,是矗立在窑旁溪流上的那座巨大的木质水车!湍急的水流冲击着水车的轮叶,发出哗哗的巨响,带动着粗壮的传动轴,将动力传递到窑旁新建的碾房里。
碾房内,两尊巨大的石碾正在水车的驱动下,隆隆地转动着!碾槽里,晒干的青石块、黏土块被源源不断地投入,在沉重的石碾碾压下,迅速化为均匀细腻的粉末,效率远超当初人力或畜力驱动的石碾!碾好的生料粉,通过竹制的溜槽,直接滑入巨大的拌料池。
工部营缮所大使李振,作为格物院判,亲自督阵。刘大夏总河亦派了心腹的工部吏员张主事前来见证。河工营的王老汉和一群老伙计也挤在围观人群最前面,好奇又期待地看着这阵仗。
“吉时已到——!点火——!”随着李振一声令下,窑口堆积的干柴被点燃,烈焰熊熊而起。鼓风机在水车连杆的带动下,发出有力的“呼哧”声,将强劲的气流送入窑膛。火焰由红转黄,再由黄转炽白,窑壁被烧得通红发亮,热浪灼人。
“老天爷!这火势!这水车带碾子的劲头!”王老汉看得目瞪口呆,喃喃道,“比咱们当初那小土窑,强了十倍不止啊!”
张主事也面露惊容,对李振低声道:“李大人,这水车带碾,省却多少人力畜力?这陆行走的点子,真是绝了!”
李振捻须微笑,眼中满是赞许:“此子之巧思,每每出人意表。总宪大人慧眼如炬啊!”
几个时辰后,第一窑熟料出窑。当灰绿色、冒着腾腾热气的熟料被倾倒在特制的摊凉场上时,早已等候多时的工人们立刻上前,用水龙喷洒降温。待温度稍降,这些熟料便被运往新建的研磨坊。这里同样由水车驱动着数台改良过的石磨,将熟料细细研磨成粉。
最后一步,在巨大的搅拌池中进行。按照陆仁确定的最佳配比:七分熟料粉、两分筛净的河沙、一分碾碎的黏土砖粉(增加早期强度),注入清水。粗木棍在水车带动的简单机械臂辅助下,奋力搅动,青灰色的粘稠浆体渐渐均匀。
“成了!”李振抓起一把水泥粉,感受着那细腻的质感,又看着搅拌池中均匀的浆体,难掩激动,“速凝、坚硬的‘水泥’,就此量产!”
王老汉迫不及待地拿起工棚里预制好的木模具,和李振一起,亲自将水泥砂浆浇注进去,制作标准的水泥块试件。看着那缓缓流动、渐渐填满模具的青灰色浆体,老汉粗糙的大手微微颤抖,仿佛看到了千里黄河堤防化为金汤之固的希望。
“快马!速将此间情形,详报总宪大人!”李振对张主事吩咐道,声音洪亮,“格物商会水泥新窑,已成!黄河安澜,指日可待!”
黄河的涛声依旧轰鸣,但在那巨大的水车转动声、石碾的隆隆声、以及新窑熊熊火焰的噼啪声中,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沉稳而坚实的力量。陈留城西飘散的淡淡皂香与黄河岸边的水泥粉尘,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格物商会两条并驾齐驱、通向无限可能的财富与力量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