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禁牢的死寂,持续了不知多久。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唯有永恒的寒冷与黑暗是唯一的标尺。
云烬在昏睡与清醒的边缘反复挣扎。极寒无时无刻不在侵蚀他的意志,伤口的抽痛和锁链带来的沉重压迫感则成了保持清醒的残酷闹钟。他大部分时间都闭着眼,节省着每一分力气,意识却在冰冷的煎熬中保持着一种异样的清醒,如同暗流下的礁石。
(…魔气…侵蚀速度减缓了…玄微的神力压制果然霸道…但也只是压制,并未彻底净化…) (…锁链的压制力场…每隔约莫六个时辰会有一次极其细微的波动…像是大阵运转的呼吸…) (…寒潭之水…气息似乎与玄微同源却又有所不同…更阴戾…)
他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在绝境中默默舔舐伤口,并用所有的感知力分析着这个囚笼的一切,寻找着任何可能存在的、细微的破绽或可利用之处。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与禁牢死寂格格不入的脚步声,从通往狱门的漫长甬道中传来。
脚步声很慢,带着一种刻意拿捏的、虚浮无力的感觉,仿佛来人也身受重伤,行走艰难。
云烬闭合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但他没有立刻睁开眼,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依旧维持着那副昏迷垂死的脆弱模样。
脚步声在厚重的玄冰狱门外停下。
外面传来低低的交谈声,是负责看守的天兵。
“漓仙子…您伤势未愈,此地极寒,您还是…”
一个柔弱、沙哑、带着浓浓哭腔与“担忧”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天兵的话:“求求你们…让我进去看他一眼…就看一眼…我知道我罪该万死…可我…我实在放心不下烬哥哥…他伤得那么重…都是我害的…”
是墨漓。
云烬心中冷笑,意识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瞬间绷紧。(…来了。)
外面的天兵似乎有些为难:“这…上神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我只需片刻…送些疗伤的丹药就走…”墨漓的声音更加哀戚,仿佛随时会哭晕过去,“这些药…或许能缓解他的痛苦…求你们了…就当是替我赎一点点罪孽…”
一阵沉默。似乎是天兵在犹豫,或许是因为墨漓此刻“重伤濒死”、“情深义重”的表演打动了他,或许是因为他觉得一个废人囚徒和一个同样重伤的魔女也玩不出什么花样。
最终,狱门沉重的机关开启声响起,虽然只打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但那浓郁的寒意和墨漓身上那股混杂着药味与极淡魔气的气息,已经透了进来。
脚步声再次响起,缓慢地踏入这死寂的囚笼。
墨漓走了进来。
她换下那身破烂的嫁衣,穿着一身素净却依旧精致的白色仙裙,外面罩着一件厚厚的御寒斗篷,脸色苍白如纸,唇色浅淡,走路时微微佝偻着腰,用手捂着胸口,时不时发出压抑的咳嗽,一副重伤未愈、弱不禁风的模样。
她的目光“焦急”地扫过空旷的禁牢,最后“定格”在冰壁上那个被锁链重重禁锢、毫无声息的身影上,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踉跄着快走几步,扑到冰壁前,声音颤抖带着哭音:
“烬哥哥…烬哥哥你怎么样?你醒醒啊…是我…我是漓儿…”
她的表演堪称完美,将一个“心怀愧疚”、“深情探望”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云烬依旧闭着眼,毫无反应,如同真的彻底昏迷。
墨漓等待了片刻,见他毫无反应,那双“饱含泪水”的眼底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毒与得意迅速掠过。
她缓缓站直了些许,虽然依旧捂着胸口作虚弱状,但语气却悄然发生了变化,那层虚伪的哭腔褪去,带上了一种冰冷的、带着嘲弄的意味,声音也压低了些,确保只有近在咫尺的云烬能听到。
“啧…真是狼狈啊…我亲爱的‘烬哥哥’…”她轻轻啧了一声,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过云烬苍白的脸、干裂的唇、被锁链磨出血痕的腕踝,“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像条被扔进冰窟里的死狗…哪里还有半点当初在璇玑宫时的风光?”
云烬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但依旧没有睁眼。
墨漓似乎很满意他这“昏迷”中依旧能感受到痛苦的反应,嘴角勾起一抹恶毒的弧度,继续用那气声低语:“没想到吧?最终赢的是我…虽然过程出了点岔子…但你,终究还是被你的心上神亲手扔进了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永世囚禁…呵呵…”
她发出低低的、愉悦的轻笑:“你以为你那些疯话能打动他?别做梦了!玄微上神是何等人物?岂会为你这等卑劣的妖族疯子动容?他现在只怕觉得恶心透顶,恨不得把你永远封死在这里,眼不见为净呢!”
她仔细观察着云烬的反应,见他依旧紧闭双眼,只是呼吸似乎略微急促了一丝,心中更是快意。
“不过…你也算有点用处。”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诡秘,“至少…你帮我验证了一件事…”
她凑近了一些,几乎贴着云烬的耳朵,呵气如毒:“咱们那位高高在上的玄微上神…他并非真的无情无欲…他只是…不懂,或者说,不愿懂…”
“他会愤怒,会失望,甚至会…因你而动摇呢…”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嫉妒与恶意,“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但也足够了…”
云烬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墨漓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笑得更加得意:“哦?看来你也没完全昏死过去嘛…还能听到?正好…”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邪恶亲昵:“看在你我‘夫妻一场’,又同是失败者的份上…不妨告诉你我的下一步计划…”
“你的利用价值到此为止了…但我嘛…可不会就这么认输。”她眼中闪烁着疯狂的、野心勃勃的光芒,“玄微上神…他越是表现出这种罕见的动摇,就说明他的神格并非完美无瑕…这,正是最好的突破口!”
云烬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
墨漓并未察觉,完全沉浸在自己恶毒的计划中,语气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兴奋:“你说…若是三界皆知,那位清冷绝尘、执掌时序、大爱苍生的玄微上神,竟因私情包庇一个身负妖族血脉、扰乱仙宴、重伤同僚的罪仙…甚至将其藏于自己的禁宫之中…外界会如何想?”
“若是再有些‘确凿’的证据表明,他因这份‘私情’而神格不稳,行事偏颇,甚至…与某些魔族力量产生了不清不楚的牵连呢?”
她轻笑一声,充满了阴谋的味道:“这可比直接杀了他有趣多了…不是吗?摧毁他最珍视的神名与信仰…让他被万千唾弃…从云端跌落泥沼…到时候,他还能维持那副冰冷高傲的模样吗?”
“说不定…到了那时候,他会比你现在还要狼狈…还要可怜呢…”她的语气近乎呓语,充满了扭曲的憧憬,“而最终能得到他的…只会是我…”
她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猛地收住了话头,重新恢复了那副柔弱哀戚的表情,后退两步,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玉瓶,放在地上,扬声道:“烬哥哥…这些丹药你留着…或许…或许能让你好受些…漓儿…漓儿走了…你…保重…”
说着,她又发出几声压抑的咳嗽,用手帕捂着嘴(仿佛在擦血泪),踉踉跄跄地、一步三回头地朝着狱门方向走去。
狱门再次开启又闭合,将她的身影和那虚假的哭泣声彻底隔绝在外。
禁牢内,重新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冰壁上,那个一直“昏迷”的身影,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金色的眼瞳在黑暗中,没有丝毫昏沉与脆弱,只有一片冰冷彻骨的、沉静的幽光。
他看了一眼墨漓留下的那个玉瓶,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嘲讽的、冰冷的弧度。
(…丹药?怕是穿肠毒药吧…)
他的目光转向狱门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阻隔,看到墨漓离去的身影。
(…污化神格…制造舆论…动摇信仰…) (…果然…这才是魔族真正的目的…也是你…真正的任务吧…我的好‘新娘’…)
他轻轻动了一下被锁链禁锢的手腕,冰冷的锁链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想动他…) (…问过我了么?)
苍白的脸上,那抹冰冷的弧度缓缓扩大,形成一个毫无温度、却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囚笼依旧冰冷黑暗。
但猎人与猎物的角色,似乎在这一刻…
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倒转。
墨漓自以为成功的探望与挑衅,却在不经意间,将她最大的阴谋和弱点…
暴露给了最危险的…
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