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宫前殿的“裁决”余波尚未完全平息,那冰冷的决断便已化作实质的行动。
四名身着银甲、面无表情、气息冷峻的天兵,手持镌刻着镇封符文的神铁锁链,步入了气氛依旧凝重的殿中。他们向天帝与几位尚未离去的仙尊躬身行礼后,便径直朝着后殿寒潭禁牢的方向行去,步伐统一,铿锵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执行力。
殿内众仙神色各异,目光复杂地目送着他们离去。谁都明白,这是去执行玄微上神那“永世囚禁”的裁决了。一场本该喜庆的婚礼,最终以新郎官被押赴神狱告终,实在是令人唏嘘又凛然。
寒潭禁牢入口处,玄微静立如冰雕,雪白的袍袖在从牢狱深处渗出的寒气中微微拂动。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冰蓝色的眼眸望着那扇缓缓开启、仿佛要吞噬一切的厚重玄冰狱门,眸底深处是一片死寂的寒渊,所有情绪都被完美地封存于万丈冰层之下。
(…总算要清净了。)他内心漠然地想。(…将这麻烦的、聒噪的、总是扰乱心绪的源头彻底封存,眼不见为净。)
脚步声由远及近。
四名天兵押着云烬走了过来。
云烬似乎恢复了一些意识,至少能够勉强行走。他依旧穿着那身破损染血的红色喜服,衬得脸色愈发苍白如纸,唇瓣不见丝毫血色。那双向来蕴藏着温润或偏执光芒的金色眼瞳,此刻显得有些涣散失焦,仿佛蒙着一层薄雾。他微微低着头,墨色的发丝垂落,遮掩了部分神情。
他走得很慢,脚步虚浮,每一步都似乎耗尽了力气。肩胛处的伤口虽被玄微的神力暂时压制了诅咒,但依旧狰狞可怖,随着走动隐隐渗出血迹,染红了本就暗沉的衣料。那四名天兵并未粗暴地推搡他,只是沉默地跟在两侧,手中神铁锁链的另一端,已然扣在了云烬的手腕和脚踝之上。那锁链上符文闪烁,沉重无比,不仅封禁力量,更是一种耻辱的象征。
他看起来狼狈、脆弱、任人宰割,与平日里那个温润如玉或偏执疯狂的云烬判若两人。
玄微的目光冷淡地扫过他,如同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没有丝毫波动。
(…这副凄惨模样,倒是比那张牙舞爪的时候顺眼些。)
队伍缓缓行至玄微面前。
为首的的天兵停下脚步,恭敬躬身:“上神,奉旨押送罪仙云烬,入寒潭禁牢。”
玄微微微颔首,连一个音节都懒得发出,只是漠然地侧过身,让开了通往那扇漆黑狱门的路径。
天兵会意,示意云烬继续前行。
云烬似乎费了些力气,才抬起沉重的脚步,拖着那哗啦作响的神铁锁链,一步步走向那散发着无尽寒意的入口。经过玄微身边时,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极其短暂,短暂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重伤下的踉跄。
就是这一顿的瞬间。
他微微偏过头,涣散的金色眼瞳似乎努力聚焦了一瞬,掠过玄微那冰冷绝情的侧脸。
然后,他用一种极轻极轻、气若游丝、仿佛只是无意识呻吟般的音量,吐出了一句只有近在咫尺的玄微才能清晰听到的话。
那声音轻得像是一片雪花落在冰面上,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冰冷的穿透力,直直钻入玄微的耳膜:
“…真好…”
“…终于…”
“…只剩下…你我…了…”
话音未落,仿佛真的只是神志不清下的呓语,他已然重新低下头,被身旁的天兵带着,一步一踉跄地,踏入了那扇漆黑的、仿佛巨兽咽喉的玄冰狱门之中。
沉重的锁链拖沓声逐渐消失在狱门深处的黑暗里。
那四名天兵紧随其后进入,负责完成最后的关押与禁制激活。
狱门外,只剩下玄微一人独立。
寒风卷起他银色的发丝和雪白的袍角,周遭是万年不变的死寂。
他依旧维持着侧身而立的姿势,冰蓝色的眼眸望着空无一人的前方,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听到。
然而——
在他那宽大袍袖的遮掩之下,那只垂在身侧、原本自然舒展的手,却猛地攥紧!
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瞬间泛白,甚至微微颤抖起来!冰冷的指甲几乎要刺破掌心娇嫩的皮肤!
(…他…说什么?!)
那极轻的、带着诡异满足感的低语,如同最尖锐的冰锥,以猝不及防的方式,狠狠凿穿了他刚刚筑起的冰冷心防!
(…真好?) (…只剩下…你我?)
这是什么意思?! 在身受重伤、修为被废、即将被永世囚禁于暗无天日的寒潭之底的时刻…他居然觉得…真好?! 他觉得…只剩下他们两人…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一种毛骨悚然的、无法理解的冰寒,瞬间顺着脊椎爬满了玄微的全身!
这根本不是认罪!不是悔过!不是恐惧!甚至不是绝望!
这更像是一种…一种…
得偿所愿?!
难道墨漓临死前的哭诉是真的?这根本不是什么苦肉计,也不是什么被利用后的神志不清…而是他从一开始就计划好的?他所做的一切,那场婚礼,那场混乱,那场挡刀,那番疯话…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被自己亲手擒获,囚禁在这只有他们两人的地方?!
这个念头太过疯狂,太过悖逆,太过匪夷所思!
让玄微那万年冰封的神心,都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战栗的寒意!
(…疯子!) (…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无可救药的疯子!)
他猛地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胸腔中那几乎要失控翻涌的神力和剧烈震荡的心绪。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只是那掌心之中,已然留下了几个深深的、带着血丝的指甲印。
狱门深处,传来了沉重的、机关落锁的轰鸣声,以及更加复杂的禁制被激活时发出的能量嗡鸣。意味着囚禁正式完成,寒潭禁牢已彻底封锁。
那四名天兵的身影重新出现在狱门口,躬身复命:“上神,罪仙云烬已押入禁牢最底层,三重神锁加身,所有禁制已完全开启。”
玄微没有回头,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点了下头。
天兵们不敢多言,恭敬地行礼后,沉默地退出了这片区域。
偌大的寒潭禁牢入口处,再次只剩下玄微一人。
他缓缓转过身,冰蓝色的眼眸深不见底,望着那扇彻底闭合、再无一丝缝隙的玄冰狱门,仿佛能穿透那厚重的阻隔,看到其下黑暗中那个被重重锁链禁锢的身影。
许久,许久。
他才极其缓慢地抬起手,指尖凝聚起一丝极其细微的神力,无声无息地加固了狱门之上的一道隐藏禁制——一道并非为了防止里面的人出来,而是为了…阻止外界任何可能探入的神识,包括他自己。
(…眼不见为净。)他再次对自己说。 (…一个疯子的话,何必在意。)
做完这一切,他决然转身,雪袍拂动,身影化作一道清冷流光,瞬息离开了这处弥漫着无尽寒意与诡异气氛的牢狱入口。
仿佛多停留一刻,都会被那狱门之后传来的、无声的疯狂所侵蚀。
然而。
在他离去后的漫长死寂中。
在那暗无天日、冰冷彻骨、禁制重重的寒潭禁牢最底层。
那个被冰冷的神铁锁链牢牢禁锢在玄冰壁上的、奄奄一息的身影。
苍白染血的嘴角,在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
极其缓慢地…
勾起了一抹无人得见的、虚弱却极致偏执与满足的…
弧度。
囚禁之始。
亦是…
扭曲之始。
那最后一句低语,如同投入深潭的魔种,已然在神明冰冷的心湖深处,种下了无法拔除的…
悬念与钩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