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芳被转移回了那个她曾俯瞰众生的顶层公寓。名义上,是“利于康复的熟悉环境”,实际上,这是一座更为精致的囚笼。
曾经象征着权力与成功的广阔空间,此刻被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控制感所填充。落地窗外依旧车水马龙,城市依旧喧嚣,但她与那个世界之间,已然隔着一层坚不可摧的、无形的玻璃。保镖是陈璐“精心挑选”的,美其名曰保护安全,实则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所有的通讯设备被切断,网络被屏蔽,连固定电话也只剩下内线,唯一能接触到的“外界”信息,是经过陈璐筛选后送来的、粉饰太平的集团简报。
她像一个被抽去灵魂的华美玩偶,被困在这座金色的牢房里。身体依旧虚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的隐痛,四肢沉重无力。医生定期来访,留下大把的药片,叮嘱她静养,眼神却回避着她的注视。
真正的重击,在她回到公寓的第二天,由陈璐亲自带来。
陈璐依旧是那副关切而沉痛的模样,屏退了保镖,坐在她对面,将一部平板电脑轻轻推到她面前。
“芳姐,”陈璐的声音带着哽咽,眼圈适时地红了,“我知道你现在需要静养,但这件事……我必须让你知道。我们……我们尽力了……”
王芳的心猛地一沉,一种比身体病痛更尖锐的恐慌攫住了她。她颤抖着伸出手,点开了屏幕上唯一的视频文件。
然后,她看到了地狱。
昏暗的光线,女儿念安蜷缩的身影,那双盛满惊恐的大眼睛,还有底部那行冰冷的、如同淬毒匕首的文字——
「股权转让协议已备好。签署,她活。拒绝,或报警,收尸。」
世界,在她眼前轰然碎裂。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和心脏被瞬间捏爆的剧痛。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无声地、汹涌地滚落,砸在平板冰冷的屏幕上,晕开了念安苍白的小脸。
她的念安……她视若生命的宝贝……在那个黑暗的、不知道在哪里的地方,害怕着,等待着妈妈去救她……
而她,却在这里,像一个废人一样被囚禁着,连站起来的力量都几乎失去。
巨大的痛苦如同海啸,瞬间将她淹没,撕扯着她的神经,碾压着她的理智。她几乎要在这灭顶的绝望中彻底崩溃。
但,就在意识即将涣散的边缘,视频里念安那双虽然恐惧、却依旧清澈的眼睛,像一道微弱却顽强的光,刺破了无边的黑暗。
不能倒下。
倒下,念安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这个念头如同强心剂,带着冰冷的刺痛,强行将她从崩溃的边缘拉扯回来。
泪水依旧在流,但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里,某种东西正在发生剧变。痛苦没有消失,反而更深,但它不再是无序的肆虐,而是开始沉淀,压缩,凝结成一种近乎冷酷的、坚不可摧的东西。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看向坐在对面、正“悲伤”地注视着她的陈璐。
那一刻,陈璐在她眼中不再是那个亲切的、能干的副手,而是一个模糊的、带着虚伪面具的影子。是她递来了那杯酒,是她接管了权力,是她……在这个节骨眼上,带来了念安的绑架视频。
巧合?王芳不信巧合。
巨大的痛苦转化为冰冷的清醒。每一个脑细胞都在超负荷运转,过滤着昏迷前后的每一个细节,程述的警告,周雨薇的归来,陈璐的殷勤,那份蹊跷的精神评估报告,自己被合法地剥夺权力……还有那条她拼死发出的、破碎的警示信息指向……
一条清晰的、充满恶意的链条,在她脑海中逐渐连接起来。
敌人不止在外部,更在内部。她们利用规则,利用信任,利用她作为母亲的软肋,精心编织了这张天罗地网,要将她和她的王国彻底吞噬。
她们以为,剥夺了她的权力,囚禁了她的身体,拿捏住了她的女儿,就能让她彻底屈服,成为一个等待宰割的囚徒。
她们错了。
王芳轻轻合上了平板电脑的盖子,将这个带来绝望的物件推开。她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虚弱的身体,从沙发上缓缓站起。脚步有些虚浮,但她站住了。
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那个她曾掌控自如的世界。玻璃映出她苍白、消瘦却异常平静的脸庞,以及那双深不见底、燃着冰冷火焰的眼睛。
权力可以被剥夺,身体可以被囚禁。
但意志,无法被禁锢。
母爱,可以成为最致命的弱点,也可以化为最坚韧的铠甲和最锋利的武器。
她们将她变成了王座下的囚徒。
那么,她便要在这囚笼之中,用她们意想不到的方式,夺回一切。
为了念安。
她看着玻璃中自己冰冷的倒影,无声地立下誓言。
坠落的女王,于至暗的囚笼中,捡起了破碎的王冠。真正的战斗,现在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