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星基地从未如此明亮，也从未如此脆弱。
这是苏清月站在指挥中心，望着主屏幕上那幅星图时，最直接的感受。星图上，代表“秩序之源”的区域稳定地散发着柔和的乳白色光晕，如同宇宙尺度上点燃的一盏巨大灯塔。它的光芒所及之处，那曾经肆意蔓延、吞噬星辰的“归墟”阴影，被牢牢压制在外，像是被无形堤坝阻挡的黑色潮水。
这光芒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基地内部的能源稳定，环境宜人，甚至连之前因混沌侵蚀而有些萎靡的生态循环系统都焕发了生机。从“守夜人”墨星那里交换来的技术，更是让基地的防御系统和科研能力提升了一个档次。在外人看来，北极星基地俨然已成为人类文明在末世中最坚固的堡垒，希望的象征。
“灯塔是点亮了，”苏清月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低声自语，“可这灯光照不到的地方，阴影似乎也在变得更浓。”
她的目光扫过屏幕边缘那些代表“归墟”的、不断蠕动翻涌的暗红色区域。监测数据显示，虽然“秩序之源”抑制了“归墟”的扩张，但在秩序壁垒的边缘地带，能量活动反而变得更加剧烈和混乱。仿佛那无形的湮灭意志在被阻挡后，正以一种更狡猾、更具侵蚀性的方式，寻找着秩序的缝隙。
“苏医生，林顾问的生命体征稳定，但意识活动频率比昨天又下降了0.3个百分点。”北极星AI平静无波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苏清月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转过身，看向指挥中心中央那片柔和的光晕。林玄依旧保持着盘坐的姿势，如同一位入定的古代修士，只是他周身流转的不再是血肉之躯的气息，而是与整个北极星基地能量脉络融为一体的秩序之光。他成为了基地的“阵眼”，一个活着的、维系着这片孤岛般秩序领域的锚点。
代价是，他的自我正在这庞大的能量流转中被逐渐稀释。每一次微小的频率下降，都可能意味着他又遗忘了一段过去的记忆，或者失去了对自身存在的一部分感知。
苏清月走过去，将手轻轻贴在笼罩着林玄的能量场外壁，冰凉的触感传来。“林玄，再坚持一下，”她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找到王凯了，他醒了……我们一定会找到办法，把你和他们都安全带回来。”
光晕中的林玄毫无反应，只有那稳定的光芒如同他微弱的心跳。
“苏阿姨！”一个带着雀跃又有些迟疑的声音响起。
苏清月回头，看到小麒麟正叼着一块能量方块，迈着小短腿跑过来。它先把能量方块放在林玄的光晕外，用鼻子往前推了推，像是在给好朋友分享零食，然后才跑到苏清月脚边，用脑袋蹭了蹭她。
“爸爸今天认出我了一小会儿！”小麒麟仰起头，异色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希望的光芒，“他摸了我的头！虽然很快他又皱起眉头，好像想不起来我是谁了……”
苏清月弯腰把它抱起来，感受着它身上传来的温暖。王凯的苏醒是巨大的胜利，但他混乱的记忆和时而冷酷、时而陌生的态度，像一根刺扎在每个人心里。他的力量毋庸置疑——能瞬间摧毁“观测者”就是明证——但这股力量是否完全可控，是否会带来新的变数，谁也不敢保证。
“他会想起来的，小吃货。”苏清月安抚地摸着它背上柔软的毛发，“我们需要时间和耐心。”
“嗯！”小麒麟用力点头，随即又有些忧虑地看向林玄，“可是林叔叔……他好像越来越安静了。”
就在这时，一阵平稳而富有节奏的脚步声传来。墨星穿着一尘不染的银白色执行官制服，走进了指挥中心。他先是礼节性地对苏清月点了点头，目光便立刻落在了小麒麟身上，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研究欲望。
“苏医生，麒麟。”墨星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根据‘逐光者’号的最新扫描数据，‘秩序之源’的稳定输出为我们争取了宝贵的时间窗口。我认为，是时候执行‘净化协议’第一步了。”
“‘净化协议’？”苏清月眉头微蹙，抱紧了怀里下意识缩了缩的小麒麟。
“是的。”墨星抬起手腕，投射出一幅基地周边的能量分布图，几个闪烁着不稳定红光的点被特别标注出来，“这些是秩序壁垒边缘，受‘归墟’残留影响最深的‘混沌节点’。它们如同秩序之壁上的锈迹，不仅持续消耗壁垒能量，也可能成为‘归墟’意志渗透的突破口。必须予以清除。”
他的手指点在其中一个红点上，语气不容置疑：“我建议，首先清除这个位于b-7区的节点。由我们守夜人的净化小队执行，只需要……”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小麒麟，“……这位‘源初契约者’的微弱引导，定位节点核心即可。”
苏清月的心沉了下去。墨星说得冠冕堂皇，但她很清楚，这所谓的“净化协议”背后，是守夜人那套“绝对秩序”的理念。他们视一切混沌与不确定为必须清除的杂质，而身负混沌本源的小麒麟，以及状态不稳、力量性质已然变化的王凯，在他们眼中，恐怕也只是优先级较高的“待净化变量”而已。
让小麒麟去参与这种行动，无异于羊入虎口。
“墨星执行官，”苏清月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基地外围的防御和清理工作，我们自有安排。目前首要任务是稳定内部，尤其是王凯和林玄的状态。‘净化协议’可以暂缓。”
墨星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拒绝，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是那冰蓝色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苏医生，优柔寡断会错失良机。‘秩序’的建立，容不得半分迟疑与……杂质。”
他刻意在“杂质”二字上加重了语气，目光若有若无地掠过小麒麟和王凯所在休息室的方向。
“我相信鹰眼指挥官会做出最符合基地利益的判断。”墨星微微欠身，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指挥中心，那平稳的脚步声仿佛敲打在苏清月的心上。
“苏阿姨，”小麒麟把脑袋埋在她怀里，小声说，“那个亮晶晶的叔叔……我不喜欢他看我的眼神。”
“我知道，小吃货。”苏清月轻轻拍着它，“我们都不喜欢。”
她走到观察窗前，望着外面那片被“秩序之源”照亮的星空。灯塔已然点亮，驱散了部分黑暗，但也让潜藏在阴影中的东西更加清晰地显现出来——外部是蠢蠢欲动、形态未知的“归墟”威胁；内部是理念不合、虎视眈眈的“守夜人”；身边是状态不稳的至亲与战友。
希望的光芒之下，风暴正在肉眼无法触及的维度汇聚。
而他们这座看似坚固的堡垒，正处在风暴的最中心。
苏清月的目光变得坚定。她必须尽快找到唤醒王凯全部神智的方法，也必须找到能让林玄从“阵眼”状态中解脱出来的两全之策。时间，似乎并不站在他们这一边。
她低声对怀中的小麒麟，也对自己说：
“暴风雨要来了……我们得抓紧时间，把锚抛得更牢才行。”